第9章 序子·9
那是裴砚淮第一次一点面子都没给她留。
她觉得自个儿脑子有毛病,有很大的毛病,干嘛把初吻像傻逼一样强加给他啊,白痴,神经病,幼稚鬼啊。
同时也很担心裴砚淮会和郑凝白讲这事情,如果被郑凝白知道了,肯定会搞出大动作来烦她,不仅是烦,还会抖擞出她所有的黑历史,这样一来恐怕没多久顾宛秋又要来把她弄到别地上学。
不过幸好。郑凝白那几天都没来挑过矛盾,老老实实。显然易见,裴砚淮没做出对她不利的举动,嘴巴很严,或者他本来就受过很多类似的诱惑(可能阅女无数,初吻早没了),并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情,只不过在她年纪活动中无波澜望着他时,他会侧头和她对上那么几秒的视线。
他旁边总是有人。
通常是邵旭晨和几个名声响当当的人物,偶尔会和自己班的班主任一道往办公室走,他看着她时,手头总是做着别的事,有时是拆开包装往嘴里丢口香糖,有时是将手里的某张竞赛邀请单扔到垃圾桶,有时是在操场上边投篮边听着季子恒在耳边说话,表情始终冷漠,近乎到了一种散发着戾气的冷漠状态。
这一些系列的行为姜瑜看不太懂,因为她光被程风昀挑着注意力了。
程风昀最近的问题比过去要多得多。
他问她和郑凝白间的矛盾,问季子恒和她是不是真有一段,问贺沁姿说的那个群是真是假,问一大堆往昔她不愿意回忆的事。
他的话在耳朵里绕一个大圈就全被她丢掉,而且,他无缘无故问的“你砸的那个玻璃杯知道谁的吗”同样被她屏蔽,因为最近一直在班级里听见“玻璃杯”三个字,已经免疫了。
姜瑜没怎么搭理他,只心情好了才会和他说“郑凝白和我的关系就是你看到的,总打架”,往往一句说完他的好奇心就“蹭蹭蹭”的冒头,于是姜瑜让他别来五班找他。
还有秦施杨。
她发出的一条“以后你过你的,不要再管我”的消息,噎住了他上一条的——“中午一起吃饭”。
他没回复,也确实没再来趟浑水。
其实姜瑜和他讲这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不能让秦施杨因为她败坏名声,他所拥有的,就应该一直拥有。纵然她对他仍怀有好感,可是正是因为这份好感,才使得她理智地避开他。现在不会和他接触,以后也不会。
毕竟郑凝白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造谣她身边人的机会。
秦施杨和郑凝白同班一年,郑凝白早洞悉透了他的一切,但索性还有点良心,近日没把他的料子爆出来。两人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一年多,不会在这种节骨眼儿上打破。
如果被打破,也只会因为姜瑜。
但姜瑜并不想变成中间的契机。
她不想浪费时间在这方面,她得补习功课,期中考试得升班证明给顾宛秋看,以此来说服顾宛秋同意她的杂志拍摄,所以周二到周四这两天姜瑜忙的焦头烂额,论坛不去看,别人的眼神不去看,中午午座位不出班门不迈,随便凑活凑活就算完事儿。
除此之外,那许久未见过季子恒并没有老样子地来接近她,听说他最近有大事情要干,特别忙,时间不宽裕。
姜瑜简直觉得万幸。
……
五班的学习氛围虽然比不过好班,可是紧绷的气氛一直在大伙周身蔓延。老师为了突击检查学生们暑假的“生活”,特地安排在周五早上安排了一场数学测验,测验的内容是高一学过的知识,这其实已经是南哲的常规操作,学生们早见怪不怪,甚至在返校前就做好了准备。
但是姜瑜没做。
这个暑假她过得水深火热,别人各个补习班来回跑的时候她在处理一堆子烂事,他们克服压力收获到果实的时候她还在忙着搬家整理情绪,与过去斩断联系几乎耗光了她所有力气,所以测验的过程于她而言吃力而漫长,不过她的同桌何许豪反倒考得很不错,两节课结束后就马不停蹄地和友人吹起了“这次我不第一我吃屎”的牛逼。
这话听起来蛮粗糙,和他的乖巧脸一点都不相符。不仅如此,他还一直不主动跟姜瑜讲话,一句话都不讲,看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奇怪,应是一直注意论坛的动向,不想惹祸上身。
后来中午轻松下来,外面天气阴沉,班级里的人老早去了体育馆为第一节课做准备,五班难得全空,这时程风昀闲得无聊来送家庭午餐,她没再让他赶紧滚蛋,只提醒:“你要再问那些和你无关的事,你别指望我搭理你。”
“不问不问。”程风昀将饭“嗒”一声放桌上,边拆开盖子,边说,“哥今天来找你聊聊家常。”
“闲的你,聊家常找你女朋友去。”
姜瑜照例从桌洞拿出一罐蓝莓酸奶,程风昀眼疾手快地夺走,重新投到桌洞里:“吃完饭再喝,这我妈专门给你做的饭,家里司机刚送过来。”
“什么饭?”
嘴里随意问,等他打开,过完一遍,也就看见了她最偏爱的黄瓜炒素鸡和番茄炒蛋,当即问:“都阿姨自己做的?”
“那当然。”程风昀瞥一眼电子表,“我给你点了馄饨,学校附近那家,十二点四十到。”
“我吃不了这么多,也没时间。”姜瑜拆筷子。
“一点上课,外卖会早到,而且第一节你和我们班一样,都体育课。”程风昀说,“你怎么没时间了?”
“等会儿语文老师让我去找她。”
“让你去找她?找她干嘛?”
“她要跟我说语文竞赛的事。”她回,“周二语文临时测验,她说我成绩可以,打算找我聊聊。”
“那你撞大运了。”程风昀啧一记嘴,坐到她旁边的空位上,脑袋特灵光地科普,“我们南哲去竞赛就没有得不了奖的,学校奖金一大把,德育量化加分,还送专门订做的玻璃杯,瓶身都是你的大名,贼贵。”
讲完,又啧一声:“她肯定把你以前的语文成绩给拎出来看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可能性,她把你的成绩和全年级对比过了,估计是因为找不出来比你好的才让你参赛,不然怎么可能。”
这话姜瑜就不爽了,“啪”地放筷:“什么怎么可能?现在找人不都是看成绩?”
他摇头,否认感很重:“你以为老师都是看成绩?”
“不看成绩看什么?看脸啊?”
“看关系。”
程风昀不慌不忙地扔三个字,样子不像在逗她,很认真,就跟自个儿最近刚经历了什么“阴暗事”似的,姜瑜盯着他,盯半响,顺着问:“有人靠关系拿你东西了?”
……
他摇头。
“没拿我的。”
“那拿谁的?”
“拿了裴砚淮的。”
……
心跳漏一拍。
“…哦。”姜瑜拿起筷子挑鸡蛋,不露声色,“拿他什么了?”
“数学竞赛的名额。”
程风昀不遮不掩。
“南哲和别的学校不一样,在竞赛这方面有很严格的把关,他们会根据所有考试成绩的平均分一一作比较,再分析入选人员的各方面情况,代课老师商量完再把结果告知给学校相应的高层,高层说可以,那就可以。”
他的语速慢,流露的情绪不多,而姜瑜也明白了,明白这名额可不是成绩拔尖就能争到的,前面的流程纵然看起来很公平,实则最具发言权的是背后的大高层。小型竞赛不说,如果是一路遇神杀神遇鬼杀鬼的高压竞赛,那么一定会有争夺战。
“…竞赛就一个名额吗?”她问。
“每个年纪就一个。”程风昀看她,补充,“八月底的这次竞赛不是一般的竞赛,也不是每个学校都有机会参加,这是学术界和教育局联办的,是一场考验学校教学能力的针锋赛,难度系数高,一共比两场,一场市级一场全国级,你要是参加获了奖就有机会保送大学,比高考轻松,但可惜名额太少了,我当时都没争取到。”
姜瑜对这个比赛略有耳闻,那些规章制度和福利她也有从以前同学的嘴里了解过不少,这么赫赫有名的竞赛,毋庸置疑炙手可热了,所以她倒是真的好奇:“…那他的名额是谁抢的?”
话落,程风昀不急着开口了,眼神一下子变得饱含深意,小心思满满,似有问题要问,正斟酌着,姜瑜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答案,那种莫名的情绪被吊起来,没忍住轻推一记他手臂:“说啊。”
“你想知道?”
“你都说到这儿了我不得知道最后情况?”
程风昀笑了笑,抛四个字儿:“你前男友。”
“什么前男友?我哪儿来的前男友?”脑子稍稍顿住,觉得他这话很有意思,于是反问两句话,但是问完的后三秒脑子嗡嗡响,眉头不自觉地皱紧,反应过来后,她静了静,随后立马核对:“你是说季子恒?”
程风昀怒嘴,点头:“可不就他吗,要不是新来的教研主任是他舅,这回怎么说都只能是裴砚淮参加,裴砚淮那数学成绩…”他啧一记嘴,由衷佩服,“真的炸天了。”
突然就明白他和季子恒在私底下的暗流涌动。
“那他现在…”姜瑜轻缓说,“是没法参赛了对吗?”
“对,”程风昀看她一眼,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块戳满洞洞的橡皮,搁手里把玩着,“我们班主任也挺过意不去的,本来想用别的名额补偿他,但他没稀罕。”
“……别的名额。”
“就是物理竞赛的名额,就那个红单子,”程风昀陈述,“我们班好几个想要的,结果他不乐意去,直接给扔了,这会儿还搁办公室听暖心鸡汤呢。”
……
……
乌云密布。
她脑子里猛地回想起裴砚淮那张被揉碎的红色纸张,回想起他和季子恒之间的琐碎点滴,同时又想到郑凝白这一周来一改常态的安静,以及五班议论纷纷的“数学”两个字。
呼吸渐渐加快,程风昀这时也不讲话,过大半天,把话头重新转到她身上,压低声音问:“诶,你真和季子恒谈过恋爱?”
一时没回神,直到程风昀发现她的不对劲,凑近观察她的脸,她才答:“没。”
“我听别人说,你之前季子恒之前特别恩爱。”他哪壶不开提哪壶。
“恩爱个屁。”
姜瑜回。
她一不耐烦程风昀立刻秒懂:“那你知不知道季子恒怎么说的?”
“怎么回的?”
“他什么都没说,默认了。”
“默认了?”她皱眉,“怎么就默认了?我跟他有谈过吗他就默认?”
“那谁知道。”程风昀微耸肩,不屑道,“你反正不像喜欢那款的人。”
“我哪款都不喜欢。”
“真假的?”程风昀笑,调侃她,“你幼儿园不是说我符合你的审美?还总跟我屁股后面跑?”
“白痴啊你!”姜瑜服了他这毛病,往他身上招呼一下,“说这些的是别人好吧,还有我也没跟你屁股后面跑过,你——”
“宝贝你站这里干嘛呢?”
一道明亮喜悦的女声传来。
两人同一时间转头,门外站着一个女生,随风飘着的校服裙子露了一半,没瞅见全貌,只瞅见她急忙收回的脚。
女生消失得快,姜瑜想法也生得快。
而这种想法在下午体育课被证实。
小雨停,流言蜚语出来的够快,例如“姜瑜真的好公交车,竟然和一班程风昀搞上了”,“两人在五班私会,她还吃程风昀的饭,公然打情骂俏”,“姜瑜谈及季子恒满满的厌恶,不念旧情另结新欢”,“完全就没把季子恒当回事,可惜了”,“确实很贱,程风昀都有女朋友了还这样,水性杨花本女了”……
姜瑜知道留言和那个女生逃不了关系,但是能这样带节奏的除了一个郑凝白再无其他人,更何况郑凝白从上课开始到现在一直当着她的面造谣生事,说的话总能引起他人更加异样的目光,看笑话的人越来越多,讨论她的人也越来越多,后来在听见“她可一直没道德”几个后实在是忍无可忍,一团火从心间蹿到大脑,她把手机扔到休息凳上!二话不说就把排球往前面郑凝白的身上砸,在空中飞过数米的排球“嘭”地擦过郑凝白的小腿滚到墙边!
郑凝白立刻抬头看她,她不管不顾地推开挡路的人冲到她面前,一旁的人群悉数躲闪,表情瞬间变一遭,郑凝白则后退一大步,锁紧眉吼道:“你干嘛?脑子有病啊!”
而后迅速拿起后面的排球向她回击,姜瑜侧身躲过,接着伸手用力推她肩:“你是不是活腻了想死啊?嘴贱的毛病是不是治不好了!”
“谁嘴贱?”郑凝白站稳后就立即反驳,而后也猛烈推她的肩回击,“你刚说谁嘴贱?!”
“说你嘴贱!”姜瑜指她一记,阴沉的怒火铺天盖地,“你是不是欠揍?少说一句话会死啊!”
“你才欠揍!”郑凝白又重重推她,嗓音中的戾气不比她少。
场内一片死寂,学生们都屏气凝神的看戏。
这会儿裴砚淮那伙人正搁操场打篮球,没人能影响郑凝白的发挥,所以她要多猖狂就有多猖狂,她气势十足地瞪着姜瑜,周身的友人虽愣了几秒,但也都重情义的地到她旁边,眼神那叫一个嫉恶如仇,郑凝白喊:“我不去找你麻烦你倒是过来凑!我说话怎么了?自己做那种事还不让别人说了?你本来就那么恶心谁还不知道啊!”
“你再说一遍!”
“诶那边的女生!”从外头进场的体育老师注意到她们的情况,大着嗓门儿叫,“都在那干嘛呢!”
学生们纷纷侧目,而姜瑜要往前走算账时被好几个女生箍住,郑凝白也被友人拉手臂不让冲动行事,两人离几步远不服输的互相争执,场面一度失控,姜瑜完全不尽兴,手伸不了腿踢不到的,程风昀那几人来的没男老师快,老师把姜瑜和郑凝白“擒拿”到外面的空地上训话,凶着一张脸:“你们两吵什么?都哪个班的?!”
体育老师嗓门嘹亮,弄出的动静极其大,门前坐一排男生,此刻都睁着眼睛看大戏,程风昀和秦施杨从体育馆中快跑出来,其余的女生姗姗来迟,前头,在别处的季子恒也朝那儿赶,到姜瑜旁边,气息不稳地叫她名,音色陌生又熟悉,姜瑜闻声侧头。
瞅见他,面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眸子中的火焰居高不下,那些男生因两人的同框而发出了类似于暧昧的起哄声,一阵接着一阵,调侃意味异常大,但是姜瑜连一秒的目光都没施给他们。
因为她注意到了一个人。
裴砚淮。
站在斜方球场的,裴砚淮。
篮球冲他来,他斜脑袋,与其错开,随后一边边看她,一边后退式地往后走。
两人隔着分格的网,隔着无数人的目光,长久的对在一起。那一刻,姜瑜接收到了某种不言而喻的信息,接收到了他这几日的压抑情绪,季子恒在跟她僵硬地说话,体育老师打起十二分精神开训,郑凝白推脱责任讲着“这不是我先惹起来的”,朋友们挺着她,附和着说“就是就是”,而程风昀和这老师关系好,正劝着他消气。
秦施杨始终沉默。
沉默地看季子恒,再略带担心的看姜瑜。
……
后来。
这场闹剧在老师的一句“以后再这样没规矩全给我跑十五圈”中———
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