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长倚灵蹙眉瞧着他,她神情冷下来时很能唬人,双眼冷冷地盯着察赤迦的一双异瞳,“王子好闲心。”
察赤迦头发披散,扎着细辫子,一双异瞳在火把的照射下发出像猫一般的瞳光。
他身形闲散,站在原处没有要上前的打算,“传闻中的宓阳公主生性寡淡如死水一潭,今日一看倒是不同。”
“王子也说了是传闻中。”长倚灵坦然道。
察赤迦颇轻蔑地勾唇笑着,正要说什么,眸光流转一番,却突然痛苦地抓挠起了喉咙。
一直站在他身边的那个人此时扶住察赤迦,一口呕哑嘲哳的破嗓音在黑夜中铺开来,“王子,先回帐。”
长倚灵挑眉,听这语气,倒像是这察赤迦有着什么旧疾,这次突然发病也是极正常不过的事情。
察赤迦的手被那人擒住,才挠了几下,他的脖子便已猩红一片,划痕处渗出血珠。
他面露痛苦,临走前却望着长倚灵这边,露出了祈求的眼神。
长倚灵一时不解,却很快想清楚察赤迦是在同谁传眼神。
谢逐靠蒙部发家,也许之前长倚灵猜错了,他并不是这一次围猎与蒙部搭上关系的,说不定还要早上很多。
他是在同谢逐传眼神。
当晚,长倚灵徘徊到谢逐帐前,他是与宫中其他侍卫一帐。
账外无人看守,账内更是寂静一片,连睡觉时的呼噜声都没有,长倚灵仔细分辨,这里的人应该是被迷晕了,呼吸平缓,不是入睡后该有的频率。
这迷药的用量也很考究,长倚灵从遗留下来的气味辨别,不会使人头痛,神不知鬼不觉。
她施施然提灯,一个一个搜过去,没有找到谢逐。
长倚灵出了帐,冷哼一声,谢逐啊谢逐,你到底瞒了多少?
她到暗处站着,仔细回想着上一世的种种,谢逐救她于火场,这没错,谢逐后来又以万两金赎她,这更不错。
长倚灵固然不懂爱,可要说谢逐爱他,这中间空出的许多年,他不还是将她抛到了一边。
一边说着爱她,一边夺着她家的天下。
谢逐到底是什么人。
这边的夜晚比千朝要冷上许多,长倚灵站在原处只觉得手脚冰冷。
可她心里思绪万千,手脚冻僵在原处也浑然不觉,直到不远处突然闪现出一个黑影。
她虽然是在暗处,可是就在她发现那个黑影的下一瞬,几乎可以说是同时,她便与那黑影对上了眼神。
长倚灵不得哼笑出声。
她和谢逐对上眼神,只觉得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一般,她听见自己冷冷开口:“你倒是警惕心强。”
谢逐似乎是没想到她会出现,同样也愣在了原处。
不远处站着的公主穿着一身纯白的大氅,露出的脸似乎被这寒夜冻得几乎要结霜,她的神色也如这寒夜一般冰冷,谢逐想要上前,却被她这个眼神生生定在了原地,连心脏都疼了。
长倚灵看着他这一副要说不说欲语还休的样子,本来有着满腔的话,此刻嘴巴也如被胶封住了,不想再开口了。
他们二人本就各自为营,是她又犯了之前的错误,以为可以让谢逐为自己所用。
谢逐望了望帐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最终还是走向前去,将自己的姿态放的极低。他身量高大,站在比公主稍矮一些的地方。
“外头寒冷,公主先回自己帐中,某一定会解释清楚。”谢逐说。
他明白,若是这次选择不说,两个人就是真的没可能了。
重来一次,他看得清楚,公主戒心强,他不想好不容易修来的运气重蹈覆辙,让两人反目成仇。
长倚灵选择不去看他,一步步走回了自己的帐中。
和嫣在帐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被长倚灵叫住,让她在帐外等候。
谢逐给她倒好热水,他露出的半张脸和缓却又让人看不懂。
长倚灵看着他的动作,“我想要的是真心的回复,如果你接下来要说的是编出来唬我的话,那大可不必再说。”
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很不好受,她上一世几乎就是糊涂的样子过过来的,在人世间蹉跎了这样几十年,她不认为自己会天真的去寻求任何一个人的真心以待,但是谢逐不同,她几乎要真的信任他了。
谢逐也想过向她和盘托出,可是公主总有着自己的计划,有着她想接近的形形色色的人。
他一边清醒地知道,重来一次一切都已经洗牌再来,一边又止不住的用所有最低贱的词语安在自己的身上,好让自己对公主的占有欲合理化。
但是现下他也知道,如何地表忠心,如何地承诺早已是摇摇欲坠,经不起一点风波。
以真心换真心,向来是如此,他向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信息交换是处在平等交换条件下,但是他清楚的知道,如果错过了这一次,下一次就指不定是什么时候了。
“公主可听说蒙部的困兽之争。”
谢逐平稳的声音在帐中传开,如缱绻低语。
可内容却让人心头一震。
困兽之争,她有所耳闻,这是蒙部以前的传统。蒙部生性凶残茹毛饮血的传闻其实并非空穴来风,困兽之争,这等凶残的活动便是证明。
困兽之争,顾名思义便是将人像野兽一般投放至一处渺无人烟之地,任由其争斗,在资源的极度匮乏下,人性的人性的丑恶被放大。
长倚灵根据谢逐的年龄去推断,额角突然传来刺痛,她记得谢逐那次的困兽之争是最凶残的,蒙部为了使活动更加精彩,竟然将参加活动的人定为一群半大不大的幼童。往年的困兽之争,皆是成人,而谢逐那次主要是指在观察幼童的本性。
蒙部以骁勇为善,历来只要是困兽之争的优胜者,皆可在某部获得勇者之称。
将人当野兽培养,这样残暴的事情在近些年来才销声匿迹。
长倚灵僵硬点头。
谢逐接着说,“某本来是千朝生人,后流落至千蒙交界,被选入困兽之争,后侥幸逃脱。”
长倚灵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轻声问答:“你现在是在为蒙部办事?”
谢逐却轻轻摇头,神情认真,他第一次坦荡而真切的看着她,道:“某之前就说过,只效忠于公主一人。”
眼前的这个人从幼时开始便历尽了千辛万苦,他的轨迹应当是一遇风雨便化龙。上一世也正是印证了,他最终成了让人闻风丧胆的三国之主。
这样的人,他说的话能够让人信服吗……
可是他现下的眼神实在真诚坦率热烈,这样大的秘密,他毫无保留地摊开在长倚灵的面前。
“谢逐,你屡次受辱却波澜不惊,喜怒从不在脸上表现,又告诉我你现在是蒙部的卧底,又说只效忠于我一人,你让我如何相信。”长倚灵打量着他。
谢逐平静地说:“方才某出去是为了给察赤迦送药……”
谢逐一句一句说着,将自己的所有尽数告诉了长倚灵。
他说了很多,话毕帐中寂静。
长倚灵半晌无语,将喉头那句,“上一世你空缺的那数年又算什么?”压了下去。
问了又如何,自始至终被困在前世的只有她一个人。
长倚灵垂眸压下眼中莫名神色,“明日猎场,我想找出空来与许海道对话。”
谢逐猜到长倚灵会是这样的反应,顺着道:“是,某会留心。”
他知道长倚灵心中流转了许多,但是谢逐只能做到这里,把他该说的全部说出口。
翌日清晨,长倚灵换了轻装跟在大部队后面。
她观察着走在前面的人,许海道正陪着皇帝说话。
见许海道和皇帝要改路,长倚灵正欲跟上,身旁却突然窜出个人。
她扭头看去,鄂涵蕾发髻高束,一身红衣,衣摆绣着暗红色云纹,她眉眼锋利又带着风情,朝长倚灵扬着眉毛,“走!宓阳公主,我带你去打猎。”
鄂涵蕾身边还跟着一个人,看着陌生,似乎并没有见过,想来应该是暗卫。
暗卫见长倚灵看着他,便行了个礼。
鄂涵蕾着长倚灵往林场去,在路上时不时搭弓射箭,打到的猎物全被暗卫拿袋子装着。
林间鸟兽众多,脚下的路也并不好走,几人正左右看着,不远处的树下却突然翻出一个人影。
定睛看去正是谢逐。
谢逐的身手很不错,总是悄没声就出现在某处。
鄂涵蕾反应的却比长倚灵还要快,她朝着长倚灵挤眉弄眼道:“你过去吧。”
长倚灵走到那边的树底下,今日谢逐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袖口牢牢贴合在他的手腕处,谢逐朝她行礼,恭敬地道:“公主。”
“许海道跟皇帝现在已经分开,许大人正和许玄蔺许元徽二人往溪边去。”谢逐接着道。
长倚灵点头表示知道,“等我寻个理由与郡主说,然后我们再去找许海道。”
他们二人交谈完长倚灵便抬脚要回去。
这半步还未踏出,便愣在了原地。
只见郡主与暗卫二人身影交叠在一起。
那暗卫脸皮发红,却没有退开的迹象,任由鄂涵蕾一只手勾他的下巴。
如此含羞带涩的模样,长倚灵很难和暗卫这个职位联系在一起,而这暗卫也同方才打猎时的飒爽不同,浑然一个小媳妇模样。
再看郡主,眉毛挑起,得意地望向眼前因为她而局促的人,在那暗卫耳边说着什么。
再接着就是人影交叠,鄂涵蕾直接倾身上去。
这一切发生在几瞬间,却在长倚灵眼前炸开。
非礼勿视,长倚灵转回身子,“等一下吧。”
长倚灵目光平视,并不与谢逐对上,谢逐看着她的发顶,发丝缕缕分明,柔软干净,林间倾洒的光给她镀上了一层金光。
看久了便觉得眼珠隐隐发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