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取舍
“还不快去,愣着干啥。”
许安之陡然一声怒吼,他的双手抵住桌案,似乎在寻找着某种力量来支撑自己,才不至于倒下。
许嵩的身影疾冲出去,冲进旁边的营帐内,里面昏暗一片,空无一人,他心中一紧,转身便冲出了营帐,匆忙抓住守营的士兵,急声问道:“可见到我妹妹回来了?”
守营的士兵一脸困惑地摇了摇头,许大小姐什么时候来了营地?他确实没有见过。
许嵩又再三确认那两个侍卫没有回来,得到的答案是没有。
许嵩只觉喉咙酸涩,不祥的预感像是一条冰冷的蛇,缓缓爬上他的脊背,他生怕那最坏的事情已经发生,他追悔莫及,不该纵容许诺独自去追乌卓。
心跳似乎窒息了两秒,这两秒如一个漫长的世纪,许嵩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心头的慌乱不安,对着士兵大喊:“传我令,即刻整军五万,随我去灭了北蛮人的老窝!”
许安之闻声,身子蓦地一颤,仿佛被寒风掠过,瞬间冷透,他的心脏犹如被冰锥猛然击中,哗啦一声,化作无数碎片散落一地。
他的宝贝阿诺,他为之骄傲的女儿啊,也许再也不会娇憨地喊他爹爹了,更不会抱着他的胳膊撒娇了。
他对不起亡妻,他答应过她,要护他们的宝贝女儿一生周全,平安顺遂幸福安乐地长大,直到自己老去的那一天。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即使是残骨,他也要带女儿回家!
披上铠甲,拿起长刀,许安之阔步走出了营帐。
营帐外,寒风呼啸着吹过,大雪洋洋洒洒。
营场内,铁甲将士们在风雪中站成一棵棵参天古松,雪落在他们的铠甲上,无声无息,风刮过他们的脸庞,归然不动,他们是巍巍大齐的钢铁长城,是保卫家国安宁的忠诚卫士啊。
许安之伫立在纷飞的风雪中,目光扫视着整个营场,他原本想要说些什么,来鼓舞士气,振奋人心的那些话语,此刻,却像是被风雪冻住了一般,到了嘴边,却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为大齐而战!为百姓而战!为家人而战!为荣誉而战!
却独独不能为他许安之而战,更不能为了他的宝贝女儿而战!
此时贸然出兵,让将士们深入未知而危险的北蛮人的领地,且又恰逢暴雪肆虐之际,胜算实在渺茫的很。
留守的大齐将士的人数,恐怕难以抵御庸门关门之外那虎视眈眈的蛮军。
庸门关一旦失守,后果不堪设想,关内数十万的百姓,将如同羊入虎口,任人宰割,北蛮人素以凶残著称,他们的烧杀抢掠,绝不会留下半分仁慈与手软。
一片雪花落进许安之的右眼里,他的眼眶瞬间湿润了,眯着眼睛抬头望向天,灰蒙蒙的云像沉重的幕布密集地往下压,无数的雪花疯狂砸进他的眼眶,化成一道道浊泪,顺着脸颊缓缓滑落。
许安之双手覆面,把悲伤隐入手掌的纹路里,过了半晌后,他才缓缓放下手,上下揉搓了几下脸颊,松开了。
许安之的目光恢复了原本的坚毅,他炯炯扫过整个营场,这些全副铠甲的男儿们,无一不是他的忠诚将士。
然而,他们不仅仅是他的将士,更是别人的父亲、夫君和儿子,他们可以为国英勇的战死,但绝不能白白的去送死。
“全军休整,随时待命。”
“爹!”许嵩失声。
“这里只有大将军。”许安之瞥了许嵩一眼,那决绝的眼神,没有一丝波澜。
许嵩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这一刻,他无法理解父亲,那可是父亲最疼爱的阿诺,为了大齐,父亲真的舍弃阿诺了。
许嵩心生一丝恨意,他不知道这份恨意是对父亲,亦或是恨自己。
许安之岿然不动,立在风雪中,直到营场内的将士们都散了去,回到各自的营帐里,他才缓缓转身,朝中军大帐的方向走去。
许嵩凝望着他的背影,那背影,宽阔而结实,还是山一样的父亲,但是父亲的步履却是沉重异常,雪地里的脚印也不再像往日那般规整有力,而是显得有些凌乱,深浅不一。
许嵩红了眼眶,他快速地回到营帐内,随便装了些干粮和一壶酒,他要亲自带妹妹回家,若不能如愿,即使死,他也会陪着阿诺,不会让她感到孤单害怕。
他性格内敛,不善言辞,阿诺既是他的传话筒,又是他的辩护手,更是他的跟屁虫,无论他走到哪里,阿诺都如影随形,小嘴巴巴地说个不停。
“兄长哦,阿诺亲亲的兄长哦,比谁都亲的兄长哦。”
许诺那娇俏的撒娇声,仿佛穿越了茫茫风雪,随风传来,轻轻地在他的耳边回荡。
许嵩泪目,他是阿诺的兄长,他要带阿诺回家,一刻也不想再等了。
营帐外,两个守卫拦住了他。
“让开!”许嵩低声喝道。
“少将军,大将军有令,您不能踏出营帐半步。”
“我命令你,让开!”许嵩的声音冷冽,他一手紧握腰间的刀柄,另一只手猛地一抽,锋利的刀刃瞬间出鞘,刀尖直指面前的守卫。
许安之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惊怒,他大步上前,大喝一声:“许嵩,难道你已经忘记了我大齐的军训纪律吗?刀尖绝对不能对着自己人!你给我立刻把刀放下!”
许嵩两眼赤红,手中的刀依旧冷冷地直对着守卫,没有半点放下的意思。
“爹!你可以为了你的忠义之名,放弃妹妹的安危,但是我不能!”他的声音在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深处挤出来的。
这是他第一次,对着父亲许安之大吼出声。
“我是阿诺的兄长!我可以脱下身上的铠甲,放弃所有的荣耀和地位,但是,我不能放下手中的刀!”
许嵩的眼里有泪光在闪烁,手依旧紧握着刀,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我舍了命也要救阿诺,我必须这么做!”
此言一出,两个守卫也被触动了,他们动了容,随即同时侧过身子,闪到了一旁。
“许嵩,你有种,来,你就对准我这儿,狠狠地劈上一刀,我就放你走。”许安之伸出手指,指向自己的胸膛,一脸悲戚。
“你总爱戏谑地说,阿诺是我的亲生骨肉,而你却像是我随手在某个荒凉的路边捡来的弃儿,这回,你倒是说对了,没错,我是她爹,我不是你爹!”
“我的儿子,他懂得权衡轻重,绝不会因一时的冲动而让众多将士陷入无谓的牺牲,更不会固执己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白白去送命!”
“爹!”
许嵩知道父亲是在说气话,他和父亲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复刻出来的,他怎能不是父亲亲生的。
“别叫我爹,你做不到阿诺的那份沉稳与睿智,给我滚回营帐,好好反省。”
“恕儿难从父命,我必须去救阿诺!”
许嵩双腿一弯,沉重而坚定地跪在雪地之上,朝许安之深深地叩下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