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西陆浓
江商月挥完笔墨，不禁满意一笑，如此曲终奏雅，堪称完美。他将笔丢掷一边，藏秋阁的下人赶忙将他书写好的纸张封住，以免内容给别人看去。
江商月神清气茂的走到白胡长者桌前，一屁股坐下，见长者已为他倒好了茶，他却没喝。
长者笑着说道：“杯中茶汤七成，汤热七成，但茶香十成，刚刚好，阿月，喝吧！”
江商月蹙着眉，漫不经心的说道：“茶汤自然是十成热才有十成香，七成茶汤又怎么够喝！白纸，倒茶！”
“是，少爷！”白纸连忙拿起提梁壶，给江商月重新倒了一杯冒着热气的。
江商月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小口，像是烫到了嘴唇。
白胡长者见他此举，忍不住开怀大笑：“不怕烫死，何不干了它！”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我家公子，就爱喝烫嘴的，你管得着吗？”白纸只觉长者是在嘲笑江商月，急忙分辩。
长者听白纸这话，笑的更厉害了：“说的好，你家公子若是烫的满嘴水泡，对你自然少些骂声，快快快，倒满！”
“你这老头儿真是可恶！我哪儿得罪你了？”白纸气不过，大声说道。
“你闭嘴吧！”江商月说完，也忍俊不禁。
白胡长者笑的眼泪都要出来了，他稍作平息，清了清嗓子，说道：“热茶伤人，且要慢慢喝，茶虽解渴，却不是喝茶的目的，贵在辨味，方才有趣啊！阿月，你聪明绝顶，定然是都闻出来了？都写出来了？”
“足足四十九味，还难不倒我，但我也知树大招风，名高引谤，总要给其他人留些颜面，方才显示我大昱子民之优良美德，老神医不说，阿月也是明白的。”江商月一副怡然姿态。
“孺子可教也，确实比我那不争气的徒弟强多了！”长者感叹。
江商月心想：少拿我和他比！他灵机一动，突然发问道：“老神医昔日里除了教他医术，别的也教了不少吧？”
“此话怎讲？”长者疑惑。
“老庾除了医术尚可，美容驻颜也颇有造诣，常去府里与我母亲交流心得，近日风靡晟京的‘嫩面术’便是出自他之手，俘获了万千少妇登门拜访，温与馆的门槛怕是都踏烂了几块吧！您老教徒有方，硬说他不争气，老庾怕是要冤枉死了！”江商月阴阳怪气的一番话，令长者气不打一处来：“老大不小了，整日里衣冠齐楚，道貌岸然，实则就是个只会装门面的庸医！”
“那您还不趁早将他逐出师门，清理门户？”江商月话锋强劲。
“那……那倒不至于！”
“怎么不至于？”
白胡长者顿时明白了江商月的心思，笑着说道：“因为他嘴甜，讨人欢心，关键是大方，有什么好东西都会想着老朽，就凭这点，老朽也不舍得将他逐出师门呀？阿月说是不是？”
“没出息！”江商月小声嘀咕。
长者忽然涨红了脸，打了一个瞌睡：“老了，熬不住了，老朽要回家睡觉去了，对了，阿月，好东西要懂得分享，《溯寻神草杂俎》记得，借给老朽拜读一下，嘻嘻嘻……”说完，便溜溜达达的走了，留下一副窄瘦干枯的背影，在人群中晃悠……
……
时光悄然而去，如窗间过马，同样流逝的还有大堂内愈发清淡的香气……
可此时，伽岚国的几个药商仍在喁喁私语，似有异议。
藏秋阁的下人将最后一张书写好的答案封好后，又击起了鼓声，结束了此环节……
董则之摆动着衣袂，兴高采烈的来到大堂中央，指着桌案上封好的答案，说道：“诸位，诸位，闻百草环节，一共二十五人参与，此处，便是封好的二十五份答案，咱们马上揭晓答案，魁首花落谁家，诸位，拭目以待！”说罢，大手一挥，几名仆人便匆匆忙忙的核对起来……
不出半刻，便有了结果……
董则之自鸣得意，宣布道 ：“共有三位写出配料四十余种，其中，江商月江公子写出四十七种，位列第一！”
话音刚落，掌声，叫好声，雷鸣般响起……
“果然还是江公子……”
“江公子果然名不虚传啊！”
“魁首，魁首，魁首……”众人又是一阵呐喊！
突然，人群中乍出一个声音，如雷贯耳，打断了众人的呐喊：“什么？四十七种！好灵敏的鼻子，董阁主不妨展示一下，也让大家长长见识！”
瞬间，众人的目光，集聚到一名伽岚药商身上，只见他身长八尺，黝黑健硕，衣衫短简却精致贵气，只是一副怒不可遏的神情，令人不悦。
“莫急，莫急，自然是要展示一下，方显公平！”于是，董则之让三名仆人一字排开，手持答案，，他这才从袖袋里掏出一张纸，缓缓的展开……
“诸位，请看！董某手里的便是华精萃的香料配方！”董则之展示给众人观看，众人探着头，望眼欲穿。
配方上清晰的写着，药草：香附子、元参、背阴草、紫丁香、佩兰、芸魄草、银缡、香白芷、侧柏叶、天竺黄、广藿香、香橼、杜衡……
香料：麝香、苏合香、奇楠沉香、金颜香、龙涎香、旃檀香、渝唐香、宁降香、洛神香、朝露香、独生香、佰洁香、熏陆香、胆八香、纯婴香……
“诸位，请看，董某的这味药香华精萃，虽算不上顶级的制香配方，但贵在料多量少，工艺繁琐，诸位应该也感受到了它香味交融中的芬芳馥郁，再看，它似云雾寥寥这般烟气稀薄，随着香，慢慢的的燃烬，香味馥郁转而淡雅，气味更是多变，董某猜测，在场之人，每一位吸入鼻息中的气味都不相同，这便是此香的绝妙之处！”
董则之的话，引得在场之人众说纷纭，如堂前燕鹊叽叽喳喳的说着自己的感受……
“诸位，诸位，董某的这味药香，并非一时兴起而制，而是查阅了不少古籍良方，才得以制成，其中的白毛藤、银丹草、焚梅、袭人骨、香稷这五种药草，是此香的点睛之笔，而然，在场之人却只有江公子猜中，江公子不愧是咱们晟京小药王，不负盛名，董某拜服啊！”
顿时，欢呼雀跃，掌声涌动……
站在江商月一旁的白纸激动坏了，也同众人一般鼓掌叫好。
“你有完没完？瞎起什么哄！”江商月斥责道。
“少爷得了魁首，难道还不高兴吗？”
“有什么好高兴的！”此时，江商月一副坐如泰山，雷打不动的样子，确实令人不解，殊不知，他在思索着另一件事……
只见，刚刚不服气的伽岚药商像战败的武将一样，垂头丧气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诸位，诸位，那么，江商月江公子便是闻百草环节的魁首，下面，便有请江公子移步前来，接受董某准备的这份彩头！”董则之亢奋的说道。
“江公子，江公子……”众人又是齐声呐喊。
江商月起身，大跨几步走上前去，白纸跟在后面都顿感荣耀，面露光彩。
“江公子，这份薄礼，望公子笑纳！”董则之将雕花木盒双手奉上。
“不急，不急，董阁主客气了，谁人不知藏秋阁里藏书云集，名人真迹更是堪比皇城里的云渊阁，如此得天独厚的优势，别说是华精萃了，就算是比这复杂十倍的制香配方，董阁主想制，必然也不是难事！”江商月话里有话，一时间今董则之有些难堪，可大庭广众之下，董则之只好掩饰不悦，谦卑的回应道：“江公子所言甚是，董某承祖上荫庇，生于书香门第，诗礼传家，祖上福泽后代荣享，董某从不敢忘记！藏秋阁里的每一件藏品都是先人的心血，董某更是什袭珍藏，每每翻阅都是获益匪浅！”
“好，说的好，我想董阁主的先人收录藏书，更想看到的应该是后人从书中获益，而非如宝家珍躺于安全舒适之地。东隅已逝，桑榆非晚，本公子年少时顽皮，读书不精，如今想钻研些学问，可否，向董阁主求一本书？”江商月说罢，便用手将董则之手里的雕花木盒推了回去，接着说道：“用它换，如何？希望董阁主别打散了本公子的求学之心！”
董则之心想：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竟然惦记上我藏秋阁别的东西了！
“江公子，向来聪慧过人，博闻强识，想要什么书？尽可直言？只要我藏秋阁里有，定遂您愿！”董则之假意大度，实则内心一阵慌乱，心想：莫不是盯上我藏秋阁的至高藏书——《晟京志略》。
“好，谢董阁主成人之美，本公子要《溯寻神草杂俎》。”
“《溯寻神草杂俎》？”董阁主犹豫一下，对旁边的仆人说道：“速速去查一下！”
“是，阁主！”仆人即刻奔去楼上。
“江公子，稍等片刻！董某命下人去翻查一下！ ”董则之说道。
“不急。”江商月见他神色淡然，方才，又明显觉出他对书名的陌生感，便笃定这本书定然不是他心尖上的藏书，已是唾手可得了。
董则之嘴角下撇，似有些遗憾的说道：“只是可惜了董某为此精心准备的彩头了！江公子，您确定要用它换吗？”
“不必可惜，藏秋阁之物，样样都难得，只是，未睹其风采，觉得有些没眼福罢了！”江商月盯着雕花木盒说道。
董则之一笑置之，取代了刚才的遗憾。
“董阁主，既然都拿出来了，就莫要吝啬，不妨给大家展示一下！”
“是啊！董阁主，给大家看看又能如何？”
“江公子也想看，董阁主就别藏着掖着了！”
“是啊！是啊！”
……
众人一言一语都将话锋指向了雕花木盒中的彩头。
“既然，诸位想看，董某又怎会吝啬！江公子，不妨，您展示给大家看，如何？”董则之边说，边将木盒盖子掀开。
江商月目不斜视，原来，木盒里竟躺着一幅画，他将画小心的取出，触手升温的玉轴，无暇胜雪，一看便知此画之珍贵。
江商月下意识的展开上部，画中露出一名男子的面容，这面容……却如此熟悉……
“这不是……”
“闭嘴！”江商月急忙打断白纸的话。
董则之眼明心亮的盯着江商月。
江商月抬眼间，正与董则之四目相视，心想：你个蠢货，拍老子马屁也不是这样拍的，若在场之人看到你董则之安排的彩头是老子的画像，那老子搏来的魁首，岂不是要遭人非议！但转念一想：我与董则之平日里并没什么交际，他如此这般，究竟是为什么？
只见，江商月将画又卷了起来，放回了木盒中，他徐徐绽开一丝蔑笑，安逸且张狂的说道：“既然是董阁主用心安排的彩头，独享才更有趣，本公子不换了，白纸收下！”
“是，公子。”白纸从董则之手中接过了雕花木盒。
突然，众人纷纷表示不满……
“江公子，您这就不够意思了吧！怎么就收起来了！”
“是啊！江公子既然答应了，便不可独享啊！”
“名人真迹难得，江公子怎可独享啊！”
“江公子，江公子，给大家一观又能如何？”
……
正当众人为了一幅画，言语相交，喋喋不休时，角落里飘出一声声婉转又略带哀愁的笑声，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原来是一直久坐在清静之处的杨公公，只见他一步一景的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上前来，后面跟着两名侍从，他边走边说：“传公主口谕！”
众人一听，都匆匆跪下，深低着头。
江商月见状，也只好跪下，头微微的低着。
“今日草药大会，晟京之幸事，本宫心中愉悦，愿与众人同欢，值此大会尾声之际，凡参与尝百草环节者，均赏赐本宫亲制甜茶——西陆浓一杯，为此助兴！”
“谢公主恩典！”众人磕头拜谢。
董则之起身后，急忙说道：“公公辛苦，辛苦！您且歇息片刻，董某这便安排下面的环节！”说罢，便忙和了起来……
江商月心中忐忑不安，心想：你来凑什么热闹，扫兴！
不觉间，江商月恼怒之气由心而出，正想叫白纸回府时，董则之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说道：“江公子，接下来就看您了，听闻伽岚国的国药圣手都来应战了，您势必要为我大昱保住魁首之名啊！拜托了！”
江商月听他此话，便又燃起斗志，待了这么久，才终于到了他最爱的环节，若不参与未免有些可惜了，但忽听公主口谕，实在有些倒胃口……
……
一刻后，尝百草即将开始，共计五十人参与此环节……
江商月心想：看来想觊觎公主这杯甜茶之人还不少。
两张四角桌上已经斟好了公主赏赐的甜茶，每位参与之人，均来领取一杯，江商月才不稀罕什么甜茶，可董则之却像个下人一般亲自端了一杯，送到江商月面前，说道：“江公子，您的甜茶！”江商月藐视他一眼，接过了他手中的杯子。
五十个人共举甜茶，再次说道：“谢公主赏赐！”随后便一饮而尽。
江商月光是闻味，就已然被这杯中甜过了头的金汤子，恶心到难受，他自然是尝都不会尝的，趁人不备，顺势倒进了衣袖里，还好一杯量不多，沁湿的衣袖不太明显，此种场合，自然无人会注意到。
众人感慨着甜茶之妙，个个对公主的聪慧赞不绝口，不知何时，恭肃亲王家的世子萧央锐竟靠近了江商月，附耳轻声说道：“你好福气啊！若公主日后再调制了什么新甜茶，可别忘了邀本世子同饮！”
江商月无言以对，只冷冷的看着萧央锐，直看的他不寒而栗。
萧央锐已知覆水难收，此时，他只想躲避江商月的视线，一边挪着步子，一边仍不甘示弱的小声讥讽着：“索然无味的家伙，也不知道醁阳看上你哪了？看她以后怎么收拾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