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闻百草
藏秋阁，厢房内……
门窗紧闭，密不透风，房内焚着香，烟气缭绕，香气浓重，蝉羽一般的流萤漫天屏风后面，隐约看到一个孱弱的背影，在镜前梳妆……
此人正是公主萧醁阳，她一边喝着温好的药汤，一边在漫不经心的补着妆容，只见她细眉漫染，轻点朱唇，已然绯红的双颊，胭脂上了一层又一层，不时的抿嘴微笑，镜中的面容虽算不上绝丽，但病若娇柳的模样，也实属可人，唯独那一双琉璃燃火般的眼睛，透着一股纯粹的邪恶，瞳孔转动时，眼神里凝聚的狡黠，像是在挑衅众生的宿命。
砰砰砰！三声叩门，萧醁阳没有应答，手里一味的摆弄着一只珠钗。
吱扭……门开了，一名男子进来后，又将门小心翼翼的关紧。
他是杨公公杨助，碧华宫的内侍之首，也是醁阳公主的心腹。
“殿下，一切已经安排好了！”杨公公边说，边将公主手里的珠钗接了过来，插在了公主的云鬓间，上看下看的打量着，似乎很满意，接着，又拿起镜前的缠枝牡丹纹玉梳，娴熟的梳理着公主耳后的一缕丝发。
“好，本宫倒要看看，他到底有多大的本事！”萧醁阳邪魅一笑。
“殿下切记！万万不敢泄露了身份，您与他毕竟有婚约在身，以免日后惹祸招愆，他非愚蠢之人，不好拿捏，殿下点到为止，冒进之事，不宜行！”杨公公神色阴郁，委婉的提醒。
“本宫并非想拿捏他，只是看不惯他平日里置若罔闻的态度，今日，便让他瞧瞧谁为刀俎？谁为鱼肉？”
“您贵为公主，他为人臣，何须与他计较，殿下与他完婚后，那碧华宫便是他的家，即是殿下的家中人，那还不是您想怎样就怎样？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殿下且先耐住性子，往后，他怕是少不了您的耳提面命，言传身教，方能福禄绵长啊！”杨公公谄媚逢迎，听的萧醁阳满心欢喜。
“不矜细行，终累大德！不早点调教他，日后遭殃的恐怕是我碧华宫！”萧醁阳不经意间的羞赧，倒让杨公公会出了其中之意，只见他掩口而笑，说道：“殿下，言重了！老奴见他不过就是少年心性，贪玩好胜罢了。”
杨公公话音刚止，便听到一阵敲门声！
“进来！”杨公公说道。
门开了，一名侍卫装扮的男子，进来行礼后，说道：“尊长，大会开始了。”
“好，你先下去吧！”
杨公公转身，低着头对公主说道：“那老奴先去瞧瞧！”
“嗯，去吧！”萧醁阳只觉意犹未尽，又优雅的拿起了玉梳，细梳着云鬓，满头繁复华丽的珠钗玉饰，随着头的轻动，摇曳生姿，熠熠生辉……
……
藏秋阁一楼厅内……
到处摆满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名贵药材，伽岚国药商带来的一支巨大的五掌佛手参，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不时的发出惊叹声。
白纸已经目不暇接，站在莲纹底座托起的五掌佛手参面前，目瞪口呆的说道：“少爷，这个大家伙，不会就是传说中的五指山吧！”
江商月被他的话逗笑了：“是，刚挪过来的，小心一会儿砸死你！”
白纸傻呵呵的完全没在意，他已经被眼前这些奇珍异宝快要迷晕了。
“少爷，少爷，这株灵芝这么大，这么漂亮，是您想要的那种吗？”白纸对着一株扇面大小的赤色灵芝问道。
江商月走近一看，摇着头，说道：“这个只不过是株赤芝，哪里比得上玄芝珍贵，最多也就两百年，云泥之别，不值一提！不过，赤芝补中，增智慧，久食可令人过目不忘，要不要本少爷买下来，补补你这猪脑子！”
“嗨嗨……算了吧，还是不要少爷破费了，我补啥都没用！”
“回头少爷给你换个脑子，但是，今日你这猪脑子也要灵光一些，把我说的那些药材和他们的主子是谁！都给我务必记清楚了！一个都不能落下！”
“少爷，您放心吧！记这些不用脑子！”
……
藏秋阁内真是一片祥气云集，各种罕见药草，各类名贵药材，它们宛若苏醒的灵虫，带着山林的盎然和岁月的沉淀，盘踞在此，犹在诉说着千百年前的故事，每一种气味，每一种色彩，都蕴含着生命的智慧，这才是人世间永远的瑰宝。
草药大会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每一个环节都精彩绝伦，掌声如雷……
江商月对草药的认知，完全超乎想象，不得不令众人心悦诚服，连自小与草药为生的老神医都自惭形秽，更别提是与草药打了五六十年交道的老药商都望尘莫及，晟京小药王的称号，果然当之无愧！
可在众人的哗然声中，却有一个人露出阴鸷的神色，那便是静坐在远处的杨公公……
……
董则之来至大堂中央，身后跟着仆人，手里托着一个金墨色雕花木盒。
“今日，我藏秋阁蒙诸位厚爱，来此一聚，荣幸之极，董某感激不尽！下面，便是藏秋阁为诸位安排的即兴环节——闻百草，董某特献上我藏秋阁的一件藏品作为彩头，给诸位助助兴！”
“好，好……”众人又是一阵欢呼。
“董阁主难得慷慨解囊，藏秋阁的藏品如数家珍，随便一件也是了不得啊！今日的魁首，有福气啊！”
“藏秋阁百年书香，典籍浩瀚，所藏之物不是大家之作，也是独一份的珍品啊！”
“可不是嘛……”
众人议论纷纷。
人群中，突然有人提议道：“不知是何彩头？董掌柜不如展示一下，让大家开开眼！”
“对啊！拿出来展示一下！”
董则之一脸荣光，大声的说道：“诸位，诸位，稍安勿躁，容董某先卖个关子，好物莫怕等，等魁首亲自来揭晓，岂不是更好！”说罢，朝一旁的仆人说：“你们下去准备一下！”
“是，阁主！”仆人们转身离去……
……
江商月不以为然，藏秋阁无非就是珍藏密敛了一些史书典籍，名家字画，独享乐趣罢了，什么藏品不藏品的，他根本不在乎。
就在此时，一位鹤发白胡，鸠形鹄面却容色光润的长者，走到江商月面前，舒了一口气，说道：“公子年少时，老朽见过你一次，如今短短数十年，你就整个变了样！真是岁月无情啊！”
江商月侧首斜目的看了长者一眼，心想：你什么意思？岁月无情？怎么？说我越长越差劲嘛？于是，没大没小的回了一句：“我怎么不记得我见过你？”
白胡长者伸出了一只皮包骨的手，捋了捋胡须说道：“芸芸众生，公子记不住的人多了，老朽可能算其中一个，但是我那不争气的徒弟，公子应该记得？”
“谁？”江商月脱口而出。
“庾温与。”
“啊！老庾啊！什么？你是他师父？”江商月有些惊讶，心想：他确实不争气！
白胡长者勉为其难的点点头。
江商月看在庾温与的面子上，也应该礼貌一些，于是，行礼说道：“拜见老神医！刚才无礼了。”
“无妨，活的久了，什么人都见过！”
江商月心想：还倚老卖老起来了，那本少爷算什么人？
“老了，记不住你的名字，叫你声阿月，公子不生气吧？”白胡长者一脸慈笑俏皮的问道。
“您随意！”江商月心想：十年前的事都记得那么清楚，记不住我的名字，我看就是想占本公子的便宜！
二人一老一少，穿梭在厅堂之中，走走，停停，看看……
江商月不想再与白胡长者闲谈，故意绕道人多的地方，可长者明知他在躲避，却紧跟不舍，有一句没一句的搭话。
“老朽见你有些个本事，可是喜欢名人真迹？”长者问道。
“不喜欢。”
“那便是喜欢古书典籍？”
“不喜欢。”
“那董阁主准备的彩头，就没意思喽！”白胡长者似乎话中有话。
“难道，你知道董阁主准备的彩头是什么？”江商月随口一问。
白胡长者扑哧一笑，说道：“自然知道，老朽还知道，那种东西阿月不喜欢，但，藏秋阁里有一物，阿月一定喜欢！”
“何物？”江商月翻着眼睛看向长者。
“你想知道？好，那老朽便同阿月说说，你有所不知，藏秋阁里有一本《溯寻神草杂俎》此书本是一名唤作溯的人，将毕生所寻到的神药仙草记录成集的一部药书，卷帙浩繁，其中所提及的珍稀药草多达百余种，实乃难得一见的草药典籍啊！但却被后人视为一部踏遍孤岛荒漠，寻尽万水千山的游记，如今，得以存世的仅仅一本，便收录在这藏秋阁之中，恐怕连董阁主都未曾翻阅过，又怎会知晓此书其中之玄机？真可谓沧海遗珠矣！后人愚昧，只知书中自有颜如玉，殊不知，书中也有草药仙啊！阿月不如讨来翻一翻，定会令你眼界大开，终身受益！”
江商月心中顿时翻起水花，因为这个本不熟悉的书名《溯寻神草杂俎》却有似曾相识的感觉，他凝视着长者犹如古镜一般的眼眸，顿然想起，外公留给他的医书上有提到过这本书。
“真的假的？”江商月调皮的问道。
“骗你没意思！”白胡长者也调皮的回答。
咚咚咚……一阵击鼓，打断了二人的谈话，原来是藏秋阁安排的闻百草环节即将开始……
“董则之的母亲爱香如命，所以，他从小耳闻目染，对各种可制香的药材情有独钟，这大堂里飘散的临水茶香，便是他的杰作，阿月，觉得好闻吗？”白胡长者说罢，不自觉抬眸看向江商月。
“还行，我以为是茶水的香气，原来是熏了香。” 江商月深吸了一下鼻子，继续说道：“如此，确实比茶水气味浓郁！受教了！”
二人眼神交融，心领神会……
……
五六个下人将一张四方桌抬至大堂中央，桌子上摆着的物件用一块油亮细腻的红丝绸盖着。
董则之笑吟吟的走近四方桌，说道：“诸位，诸位，这便是今日的闻百草！”说罢，大挥手臂，便将红丝绸扯了下来……
只见一尊体形庞大，气势逼人的鎏金狮衔牡丹纹五足银香炉，亮在众人面前，烟雾从周身的镂空处悠悠升起，转眼的功夫，沁人心脾的香味，弥散开来，犹如尘埃般蔓延至大堂的每一个角落。
“好闻，好闻，妙哉！”
“这个香配的好，如在花中游……”
“早听闻董阁主是制香的行家，今日这香，香气蕴藉，堪比古方合香啊！”
……
众人七嘴八舌，耽溺于其中，不停的呼哧着鼻息……
“这个香炉内，是董某新调配的一种药香，取名：华精萃，里面有药草二十二味，香料二十七味。还是老规矩，猜中配料最多者获胜，诸位，诸位，笔墨已然备好！”说着手指向一旁排列整齐的桌案。
“尽可大展身手吧！”董则之高亢一声，便闪到一边去了。
众人犹如潮水般涌上前去，围得严严实实……
“愚蠢！”江商月不禁感叹。
“你还不凑过去闻闻？”白胡长者说道。
江商月冷哼一声：“不必了！我的鼻子又没有失灵！这么好的东西，还是留给他们闻吧！”
“阿月睿智！”白胡长者说道。
江商月细细嗅了再嗅，虽说是药香，却丝毫没有药气，只有香气，这香确实配的妙！气味馥郁带着零星的甘甜，稀微的烟气宛如晨曦的薄雾，透着一丝苍凉，他将吸入的香气与口水一并吞了下去，瞬间感觉喉咙里有轻微的苦涩，和一种莫名的竹粽香……
江商月思量一番，除了尤为明显的几味香料外，还真令他一时有费解之处：初闻已有微醺感，里面自然有使人致幻的药草，只是添了一星半点，扰乱一下众人的心神罢了，不足为奇。只是，这配料里气味极其相似的香料添加这么多，却浓而不烈，想必是混入了能淡化气味的草药，以此来增加辨别难度，董阁主这香配的果然精妙！只是，这淡化气味的草药究竟是哪一味呢……
“老了，还真是不中用了，阿月不觉的这堂内有些清冷吗？老朽先去那边坐坐，喝盏热茶去！”白胡长者给了江商月一个肯定的眼神，便转身去找地方坐了。
“清冷，清冷……”江商月像咀嚼食物一般，慢慢的疏理着汇入鼻息里的每一种微弱的气味，顿时他开悟了……
江商月大步走到桌案前，挥动起笔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