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胡柳先生
大约戌时，下了点雨，月光清澈了许多，也许是一场秋雨一场凉，连秋夜里的夜虫也安静了许多……
金渡楼内……
一只入梦蛉，突然飞了出来，绕着大堂，好一顿扑腾，黄伊闻声赶来，却见大堂里，似有两个身影，蹲在地上……
“何人？”黄伊边说边触动机关，大堂内顿时亮如白昼。
“我们不是坏人，小公子莫怕！”一位书生打扮的男子说道。
黄伊十分诧异，心想：还未到亥时，他们是如何进来的！又见他怀里抱着一名女子，便情绪愤激的说道：“此处，可不是你们风花雪月之地，无事，速速离去！”
“不，不，不，小公子误会了，我们二人来此，是在等候金楼主！”男子急忙解释道。
“那你们来早了，时辰还未到。”黄伊提醒道。
“小公子，可否行个方便，夫人有病在身，现下睡得正沉，就不要赶我们出去了，可好？”男子乞求道。
黄伊见他像个读书人，外表整洁，眼神清透，便点头同意了。
黄伊双手抱臂，身量欣长，金色的面具下，一双琥珀般的双眼，凝眸时，静若止水，流转时，灼灼若星，宛如一只白鹤立在大堂之中巡视。
三人不语，大堂内安静异常，可黄伊却觉察，明明三个人，为何只有两股气息！他不经意间，将目光转移到了那名女子身上……
黄伊凝神屏气，他竟感知不到那名女子的生命气息，没有鼻息，没有脉象，甚至没有心跳声……
黄伊笃定，她是个死人，不然便是死鬼……
黄伊还在踌躇，要不要询问男子，却眼见入梦蛉飞到了他二人面前，轻盈的落在了女子额间，发着莹白的光，顿时，女子原本死气沉沉的脸，焕发出容光，白皙无暇的肌肤透着娇嫩的粉红，细听，她竟有了鼻息，正呼吸均匀，睡得香甜，着实令黄伊倒吸一口凉气，如此匪夷所思，不禁遐想联翩……
……
不知不觉，已到亥时……
黄伊问道：“公子，可带了佣金？”
“带了，带了！”他掏出一锭明晃晃的金子，对黄伊说：“有劳小公子了！”
黄伊接过金子，不多不少正好十两，便投入了貔貅口中。
只见，金楼主徐徐下楼，今日的着装，华丽又不失文雅，像个贵气的儒生，身后跟着赤翎，他边走边说：“贵客来临，有失远迎啊！”
男子微笑如光，谦和的说道：“金楼主，客气了，深夜叨扰，望阁下谅解！”
“怎会叨扰！公子如何称呼？”
“小生胡柳，字焉士，世人唤我胡先生！”胡柳气质温润儒雅，举止得体，的确像位教书先生。
“金某不才，可否，也唤公子一声先生？”
“承蒙抬爱，荣幸之至！”
就在此时，胡柳怀里的女子，突然醒了……
她懵懂的看着胡柳，月明清露般的眼神中透露着慌张与不安。
“夫人，莫怕，现下已在金渡楼了，这位便是金楼主！”胡柳一边将她扶起，一边介绍着。
“妾身云氏，墨清，见过金楼主！”云墨清优雅的起身行礼，她薄施粉黛，却素而不淡，娴静内敛，清丽真纯，一半风韵，一半青涩。
“云夫人，不必客气！”
金楼主见入梦蛉落在云墨清的左肩上，便知此女非比寻常……
“胡先生，深夜到访金渡楼，所求何物？”金楼主言指重点。
“求仙药，帝参罔升露！”
“给谁服用？”金楼主问道。
“给夫人，她患病已有两年多了，看医无数，日日吃药从未间断过，可都没有什么效果，人也日渐憔悴，六脉皆衰，实在无奈，才来此求取仙药！”胡柳说到此处，面露忧思。
“帝参罔升露，乃百余种罕见药草萃取而成，其中一味野参，更是参中之帝王，千金难得，故此得名。从草木到成药，堪比涅槃之路，的确可以治疗百种恶疾，倒是可以一试！”
胡柳差点喜极而泣，连连点头：“谢金楼主，请问金价几何？
“八千五百两黄金。”
“好，好，好，金楼主容我与夫人交谈几句！”胡柳满心欢喜。
“请便。”
胡柳拉着云墨清的手，温柔的说道：“清儿，你的病有救了，金楼主说了，帝参罔升露可以一试！”
云墨清不知道是不是累了，还是病的太久了，有些麻木了，她看着满眼欢愉的胡柳，竟然有些木讷，好像三魂丢了七魄一般，只微微的点了下头！
“出门左走五十余步，我已安排了马车停在那里，你先一步回客栈休息，我还有一些关于如何服用仙露的事情，要听金楼主细说，我晚些时候，再回客栈与你会合，好不好？”
云墨清神情有点沮丧，但还是乖巧的点了点头。
“楼主，属下愿意护送夫人回客栈！”黄伊与金楼主四目相视。
“好，去吧！”
“那便有劳小公子，辛苦跑一趟了！”胡柳不胜感激。
“先生，不必客气！”黄伊说罢，便对云墨清说了句：“夫人，请！”
云墨清虽然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三步一回头的跟着黄伊出了门……
此刻，大堂之内，只剩他们三人，胡柳似乎放松了一些。
他挥动衣袂，幻化出一团轻烟，轻烟散去，一个紫黑相间的木箱子显现出来。
赤翎有些紧张，下意识的将左手放在了右手的护臂上，金楼主摇头，示意他无事，不必紧张。
“金楼主，这是小生毕生的财富，请您笑纳！”胡柳微笑着说道。
可金楼主却突然换了态度，严肃的说道：“胡先生，您可知，帝参罔升露，治得了病，却医不了鬼！”
“金楼主，您，何出此言？”胡柳看似疑惑，却表情淡定。
“胡先生，夫人命数已尽，何必再纠缠，你放过她吧，也放过自己！”
“不，不，她魂魄还在，帝参罔升露有起死回生之效，定能救她啊！”胡柳一时心神不定，眼神开始游移。
“先生，先生……”金楼主见他如此，一时有些不忍。
“金楼主，您一定要救救他！我愿意付出一切，为她续命！”胡柳祈求的眼神定定的望着金楼主。
“不瞒先生，我金渡楼仙药十二品，却有一味不治人，专治妖鬼！”
“真的吗？”胡柳瞬时，眼里浮光闪烁。
“先生面前，岂敢撒谎！只是……”
“只是什么？请金楼主直言！”
金楼主欲说还休……
胡柳焦急的看着金楼主，愁眉紧锁：“金楼主，只是什么？请您直言！”
金楼主向来杀伐果断，最看不惯情爱纠缠，但此次，他内心有些惴惴不安，却又想无所顾忌的畅所欲言……
“先生，夫人故去应该有一年多了吧？”金楼主问道。
胡柳默默低头，不语，像是做了错事的孩童，不想承认错误。
“之所以，夫人看上去，还像常人一样，是因为先生为她点了狐尾灯吧？”金楼主问道。
“金楼主，既已知道我非凡人，便更应该救救清儿，减轻我的罪孽！”胡柳颤动着下巴，红了眼眶。
“只是……只是……这种付出，对于先生而言，未免有些太重了。”金楼主心有隐情。
“不，不，清儿为了我所付出的代价，早已超越了生死，我的命，又算什么？”
“若是……先生的千年修为呢？
“命都可以不要了，修为又能算得了什么？”胡柳一时有些激动，鼻息都急促了起来。
二人陷入沉默……
……
“我金渡楼，不闻苍生事，只破生死局。今日，我便打破生死，助先生为妻续命……但是，有言在先，夫人阳上身体亏虚已久，不能保她百年归土！”
“多少年？还请楼主明示？”
“至少十年！”
此刻，胡柳泪洒金渡楼，仿佛浸满忧虑的心，终于得到释放。
“够了！”胡柳抑制着自己的情绪，但却始终控制不住颤抖着的手，心酸的说道：“十年，够了……那年初夏，我在书院后面，开垦了十里荒地，正当我思考要种些什么时，我遇到了清儿，她爱吃金丝枣，好像怎么吃也吃不够，于是，我许她十里枣田，让她一生一世吃不尽。可如今，枣树已经开始发芽，但清儿却病了，我害怕她等不到枣树开花结果，亲自采摘果子品尝。是我……是我……都是我害了她，明知人妖有别，却始终不舍与她分离，我明明知道她已经无力回天，却还执着的点了狐尾灯，强行留住她的魂魄不与肉体分开……后来，她常常嗜睡不醒，我便知道……我便知道，我可能留不住她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都是我，执念太深……”
胡柳几近崩溃，瑟瑟发抖，抖成一团……
“不，先生，不是你执念太深，是夫人，若她的魂魄想走，狐尾灯怎能留的住！我金渡楼的灵虫入梦蛉，游走于阴阳两界，它本想引夫人魂魄回归阴司，但夫人视而不见，完全禁锢了自己。若想为夫人续命，只有服用我金渡楼四品仙药——渡幽散，为其肉体重塑血脉，然后……”金楼主话到此处，心中生出莫名的撕裂感，让他不忍再说下去。
“然后如何？”胡柳抓住金楼主的手臂，祈盼的眼神中带着炙热。
顿时，金楼主面前浮现出十里枣田，美的宛若一幅绚丽的画卷……
“先生，先生，请自重！”赤翎即刻上前将两人分开。
“赤翎，退后！”
“金楼主，然后如何？”胡柳依旧执着的询问。
“服用渡幽散，七日后，先生需用千年修为助燃一盏七星灯，将魂魄封印在体内，从此以后，灯燃人在，灯灭人亡！”金楼主说罢，与胡柳对视，只觉胡柳眼中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执着，藏匿在眼底。
“谢楼主，指点迷津，小生感激不尽！”
“只是，先生，你真的想好了吗？为了她几十年的阳寿，耗尽您千年修为，真的值得吗？”
胡柳嘴角扬起一抹微笑：“金楼主，等枣田的果子熟了，您一定去尝尝，值不值得，心中便有数了。”
至此，胡柳才真的安心了。
“好，我一定会去尝尝！赤翎，取药！”
“是，楼主！”赤翎飞身上楼。
临走时，胡柳会心一笑，说道：“金楼主，您很像一位故人，我可否看一下您的真容！”
金楼主点头应允，便转过头，从容的摘下了面具……
“像，真的很像，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年，也是春日，我刚刚化形成人不久，总喜欢来人间溜达，那次，我误入了一场诗画盛会，看见了他，他是个读书人，文采斐然，气质脱俗，直到现在，我都不相信他是凡尘中人，一位姑娘以他入画，画工堪称一绝，赢得全场最高拍价。于是，我暗暗下定决心，也做如他一般的人。”
“先生，过誉了。”
“狐，本善蛊魅，使人迷惑失智，但我却做了书院的先生，授业解惑，我读书千百卷，解得开任何难题，但偏偏情谜难解，绕不开，躲不过，最终，害她丢了性命。”
“不是情谜难解，是它本就没有答案！”
胡柳掌心向上，一颗蓝色的晶珠落入他的手心：“每一只蓝狐，成年后，眼睛里都会结出一只睛魇，这是我的睛魇，送给你，它可护你不受魅惑，方能不失心智，相信你能用的到，收下吧！”
“先生，这过于珍贵了！”金楼主有些犹豫。
“它对于我来说，已经没有留着的必要了！”胡柳已然释怀了。
“好！我收下，谢谢先生！”金楼主接过晶珠，晶珠瞬间融化在掌心里，与掌心合二为一。
赤翎奉上仙药渡幽散，胡柳托在手中，仿佛托着天下。
胡柳与金楼主别过，金楼主谦卑的说：“先生，我曾是您的学子！”胡柳笑着说：“桃李太多，天下皆有，抱歉！我不记得了……”说罢，他的身影如云烟消散，一去无影踪……
……
赤翎说道：“楼主，胡先生真的不像狐狸精！”
“像不像，不重要！”
“楼主，那个睛魇您还是考虑卖了吧？”
“为何？”
“楼主，您也老大不小了，这挡桃花的东西，还是算了吧！”
“算了？娶个狐狸精，女鬼之类的做楼主夫人，你无意见？”
“不不不，那不要，那不要，当属下什么也没说！”
……
天快亮时，黄伊回来了。
“楼主，云夫人回了客栈，便又昏睡不起了，可入梦蛉，属下却唤不回来！”黄伊有些不解的说道。
“无妨，它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