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古来圣贤皆死尽
王梁与苏清行至言镇街上四处漏风的普通酒铺时，少年突然想起一事，说要去小镇西边的山桃山上为两条小蛇摘取新鲜山桃，苏清要陪着少年一起去，当是活动活动筋骨，顺便也去看看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山桃树到底长成啥样。
少年自当没什么话说，不过微微有些惋惜，满山桃花开尽之时，那时候的风景可比满山的山桃来的波澜壮阔，更加的讨少女的喜欢。
只是此时一直端坐在酒铺中喝酒的汉子听闻他们要去山桃山，酒也不喝了也要同他们一起前往。
王梁一眼认出了眼前手拿紫色葫芦的中年人，正是那日讨要十个山桃换一诺之人，原本少年不想与此人同行，怕其中横生枝节，起了额外的事端，苏清却说没什么事，于是三人就这样结伴而行。
每走几步路，中年人都会喝上一口酒，嘴里喃喃着唯有这桃花酿才是他喝的几百种酒中的最醇美甘甜之酒，少年没有说什么，苏清也没有跟汉子言语。
走过泥土巷子之时，阴阳家的长女端坐在自家黄泥堆砌的简朴院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见到三人路过，妇人眼神中飘过了一抹震惊中夹杂着警备的眼神，少年和少女并未察觉。
饶是那位赤脚僧人亲立泥土巷内，妇人也临危不惧，不曾有过丝毫的畏惧之心，一名名不经传其貌不扬的汉子，倒是吓的妇人进了屋子。
三人行至小溪边时，小溪两边偶有外乡人驻足，远处的青牛石背上倒是站满了人，好似此处乃是风水宝地，更是一处了不得的洞天福地一般。
眼见有人走来，心境不定者，皆飘来夹杂色彩迥异的眸光，只是落在苏清身上时，无不眼神炽热，随后转变成了对一旁少年的羡慕之色，不仅仅是苏清的姿容，更是少女的练气士境界，虽然比他们还要年轻，但是却无一人境界比少女高，难免让人自惭形秽。
七境练气士。
众人眼神落在相貌平平的落魄中年人身上时，没有激起什么涟漪，多半觉得此人不过是陪同少女入镇的仆人，背锅的那种，境界应当也会不俗，但是并不能让他们眼前一亮。
最终眸光落到那个来自泥土巷子的少年时，还以为又来了一位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没成想此人是二境武夫的境界，山上没有哪个冤大头会派这般人来小镇的光阴长河的分支中悟出点什么来，就算有，也是老眼昏聩，有眼无珠，所以没由来地失了兴致。
王梁则是一脸不解的看着他们。
一条小溪有什么可观的，难不成山上人也喜欢捉鱼弄虾不成？
此时恰巧有个不知溪水深浅，不知海河辽阔的年轻男子朝几人走了过来，拱手行礼之后，眼神正对着苏清道：“不知姑娘来自哪座山门。”
苏清没有说话。
要是自己的围帽在就好了，免得有人上前打搅。
年轻男子没有离去的意思，“既然姑娘不便说，在下是否可邀请姑娘观水？”
王梁想着，他没事就会去小溪边，也没见里面有什么宝贝，这人十有八九是脑子坏了，闲着没事做，玩水也就算了，大老远跑来观水，难不成能看出花来。
闻言后，苏清瞪了年轻男子一眼，蕴含怒火，在说一个字。
若是行走江湖时，谁都上来问上一句，她都得回答，不累死也会口干死。
眼神才是最佳。
中年人攥紧紫色葫芦灌了一大口酒，望着年轻人摇了摇头。
山上这般被酒色掏空的药罐子，多如牛毛，不过能来小镇的药罐子，不是某位山上大人物的嫡系，就是山门真的没有比此人更出色的了，为了宗门，只能揠苗助长试一试，以免面临家道中落的结局，被山门的众多仇家寻仇，进而彻底沉寂消失，成为别人茶后饭余的谈资，沦为笑柄。
年轻男子见中年汉子摇头，眼色斜瞥了过来，但是为了不在少女面前折损自己的形象，强忍下了怒火，笑意盈盈道：“不知这位前辈有何指教。”
中年人手握紫色葫芦环于胸前，一点惯着年轻男子的意思都没有，冷冷的说了一个字，
“滚。”
年轻男子视线瞥见紫色葫芦后，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就是一个普通的酒葫芦，难不成其中真有道法遮蔽了它本来的气机不成，但是很快他就否决了这一番思忖。
年轻男子怒意如滚滚波涛，连绵不绝，碍于自身形象，只是与苏清道：“这位姑娘，虽然我们虽然素未谋面，但是我也是一片好心，不曾想你这仆人这么不识好歹，我劝姑娘最好严加惩治一番，以免这样的家仆耽误了姑娘的善缘。”
此言一出，王梁有些恼火了，“我们三人一起来的，而且这位大叔并非这位姑娘的家仆，你错了。”
中年男子见状，又灌了一大口酒，像是将这事当作下酒菜一般，随后还不忘记拱火，朝王梁竖起大拇指，让王梁也有些发懵。
年轻男子出乎意料的笑了，“自出生以来，还没有人跟我说过‘你错了’三字，小子，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否则……”
此时，苏清朝着王梁示意了一个走的眼神，王梁越发的懵了，被苏清拉着走了两步之后，才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中年人的步伐矫健，也跟了上去。
在三人走后，另一位身着蓝袍的年轻人走了过来，“怎么谁能让我们匡熬大公子脸色这么难看？”
匡熬眼神阴厉，看着三人的背影，双眸之中迸发杀意，没有说话。
身着蓝袍的年轻人讥笑道：“哟呵，没有抱的美人归就想杀人啊，外面倒是没人管你，这里可是清水镇，容不得你胡作非为。”
匡熬眯了眯眼，“你说那位手持紫色葫芦的中年人是不是来自鬼谷的那位？”
身着蓝袍的年轻人将手搭在了匡熬的肩膀上，“你想多了，要是手里攥个紫色葫芦就称来自鬼谷派的盖剑仙，你就信？反正我不信，那葫芦里没什么特别的气机。”
匡熬一把将对方的手甩了下来，“懂点礼数行不行。”
身着蓝袍的年轻人哈哈大笑：“什么时候匡大公子知道懂礼数了，你瞧见美女就上去搭讪，这就是你说的礼数。”随后蓝袍男子往后一退，“如果是，你当我没说。”
匡熬白了蓝袍男子一眼，没有说话，眼神一直跟着三人，走向了远方。
……
苏清拉着王梁走出一段距离后，白了对方一眼，好似在说，你真是个烂好人，什么闲事都管。
王梁却是脸色平静道：“他说的话不对，是错的。”
苏清摇了摇头，指着走来的中年人道：“你的好意别人未必领情，你没看见他还在一旁拱火嘛，烂好人。”
王梁低头不语。
谁知不怕死的中年人开口了，“我本意就是给他竖起大拇指，没拱火。”
苏清一眼瞪了回去，吓得中年人都不敢再说些什么。
随后，苏清撂下两人，独自前行。
“苏姑娘，走错了，是这边，”王梁指了指相反得方向。
“要你说。”苏清掉头继续走，没有半点等两人的意思。
中年喝了一小口酒，胳膊肘蹭了蹭少年的侧腰，“你家婆娘，脾气真大。”
王梁立刻摇手，“不是不是，她就是住……反正不是前辈说的那样。”
中年人哦了一声，心里却说道，
我信你个鬼。
至于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人，中年人虽然已经察觉，但是只是低头笑了笑，没有露出发现那人的破绽。
……
三人走到山桃林后，满山高大笔挺树荫遮蔽数丈的桃树散发幽幽桃香，让王梁震惊的是，山桃树上依旧结满了山桃。
依照小镇随处可见的山桃摊贩，不说十之八九的山桃都被摘没了，一大半肯定是有的，怎么还是满树山桃的光景。
难不成桃树知晓今年外乡人会来，所以结的果子格外的多？
少年没有多想，然后如同身形灵巧的猿猴，三步并两步，一下子就上了桃树，旋即将自己准备好的布袋从腰间拿了出来，不停地游走于粗壮的枝干上采摘山桃。
没过多久就将布袋装满了。
看见苏清站着不动，少年有些意外，难不成少女不喜欢吃桃，那他还给她煮了好几次桃粥呢，为什么少女当时没有说，反而都吃完了。
王梁一脸疑惑道：“苏姑娘，你不喜欢吃山桃？”
苏清既没有点头门也没有摇头，少年似懂非懂，眼神越发迷离。
此时的中年人，却在捡着少年摘桃时掉落在地上的山桃，在衣服上蹭了蹭就大快朵颐起来，丝毫不顾及山桃上的毛有没有都被擦拭掉。
王梁灵巧的抓着桃树的枝干，荡了下来，站在少女面前，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苏清白了一眼中年人，没什么好脸色，随后正眼看着少年，“好了？”
眼见少女心中依旧有气，王梁有些无奈，“我只是觉得那位男子说错了，就指出来，并没有觉得自己的做法就是对的。”
苏清望着眼神清澈没有丝毫杂质掺杂其中的眼神，不免有些动容。
小镇之外的世界，少年又何曾去过，天高海阔，少年只是在这个民风淳朴的小镇长大，蟊贼盗匪都没见过，更别说什么道理不道理的了，人前前后不一者，读书人中的伪君子，阴险毒辣的小人，卖友求荣的卑鄙之人，少年还有很多都不知晓的。
苏清望着少年时，气消了大半，“烂好人，走了。”说完之后就朝着前方走去。
此时中年人吃完了手里的桃子，又过来讨要了，在王梁问他为何不自己上树摘桃时，中年人说自己腿脚有些问题，稍微一个不小心，肯定摔个半死，莫不然他就把这个山桃林吃空了。
最后一句话，少年是信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那种相信。
看着可怜兮兮的中年人，王梁还是抓了一把桃子给了他，至于有几个，少年当然不会去看，然后跟着汉子走在少女的后边，因为汉子拉着少年一直说话。
说他在小镇收了个徒弟，这徒弟可了不得了，以后定然能继承他的衣钵，若是运气好的话，前途不可限量，比他只高不低，少年看了汉子一眼，上下打量了一下，觉得汉子的话在穿着这件事上很有道理，把汉子气的不清，说话都不利索了，说若不是他徒弟百般要求，他才不会趟浑水，打死也不会离开那个酒铺。
说的少年云里雾里的。
当汉子说道他徒弟有把了不起的剑的时候，王梁就想起了周潜，没有将二者联想到一块去，周潜家也有一把剑，但是那把剑锈迹斑斑，拿出来切菜少年都怕一个不小心就弄坏咯，肯定切不了筒子骨这样的大骨头。
说着说着，汉子就拿起了紫色葫芦喝了一大口酒，还问少年要不要尝一尝，王梁自然是拒绝的，说自己不会喝酒，中年汉子顿时白了少年一眼，说他一点也不豪迈，没有侠骨柔情，没有姑娘喜欢，还顺手指了指走在两人前面的苏清，苏清好似长了顺风耳、背后长了眼睛，立刻回头瞪了中年汉子一眼，汉子立刻东张西望起来。
不过少年的下一句话就让中年汉子大跳起来，王梁问他喝酒是不是喝出了个老婆来，汉子铁青着脸说一个没有，王梁就觉得汉子的话绝对是骗人的，不然他喝这么多酒怎么连喜欢她的姑娘都没有，气的汉子大骂小王八犊子，你懂个屁，然后又往口里灌了一大口酒。
少年看得直摇头，喝完酒后的中年汉子心情大好，就说自己的放荡不羁，说自己比那些圣贤都要豪迈，王梁更加摇头了，在他的心中，小镇冉先生那般的儒生才是真圣贤，论神态，论穿着，落知识，汉子跟这个一星半点都沾不上边。
汉子摇了摇自己紫色酒葫芦，发现所剩无几，心情跌落谷底，“你懂个屁。”
“古来圣贤皆死尽，惟有饮者留其名。”
说完之后，汉子又向少年讨要起山桃来，王梁白了他一眼，打死也不给了。
至于中年汉子说的话，少年不解，但是还是默默记在了心中。
由于三人是跟着王梁来的山桃林，自然是跟着少年进入了山桃林的最里面摘桃，这个习惯是因为山桃林内经常有小镇的孩童来摘桃，若是把山桃林边的山桃采摘完了，孩童们就要进入杂草茂密的里面摘桃，若是遇上了蛇，怕是难逃一劫，所以少年每次都会去桃林的最里面摘桃，因为他不但不怕蛇，还逮过。
此时，前方的少女突然停下了脚步，望着朝着她这个方向走来的魁梧老人，身体已然处于警惕戒备中。
王梁和中年人也走了上来，少年一眼认出了此人，记性很好的少年见过他，还知晓他跟着一位身着白色锦衣的少年一起来的，被那位少年称为袁爷爷。
至于老人来此的目的，少年还不太清楚，但是看架势，应该不是什么善茬，而且他们也算小有过节，当时不知有山上人的存在，还说过让白衣少年出手打杀了老人才会将手中的竹笼卖个他的话，至于当时他为何会说这般话，少年自己都想不明白。
魁梧老人步步紧逼，身体小心前行，双眸猩红，如同一只锁定猎物的壮硕棕熊，盯着少年和少女的每一个动作。
对于眼前这位其貌不扬的汉子，魁梧老人仅仅打量了一番后，就没了戒心，修为比他还要低。
老人狞笑道：“阎王要你三更死，不曾留人至五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