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替死
作为一国之公爵,陈典坤自然也不是好相与的。
眼见这传旨太监态度,也琢磨出味来了,此行入京,绝不似圣旨所言这般轻轻放过。
等汪公公转身离去,陈典坤缄默下来,面上平静,旁的也瞧不出有什么事儿。
转身回到正院之后,看了眼廊中瘫坐饮酒的披发老人,站在门前清咳一声,随后推门入房。
那老者听了咳声,并未看向陈典坤,目光迷散,一手垫着后脑,靠在游廊立柱之上,自顾自地将葫芦中的酒一饮而尽。
虽恍若未闻,却在陈典坤入房之后不久,便将手中酒葫芦收挂腰带,迈着醉步一同进了正房。
待进了房中,老者一改前态,虽说是散发依旧,浑身气势却与之前截然不同,瞧着便平而稳重。
背站在书桌前的陈典坤听到老者入房脚步,平静的眼中露出一份愧意。
转过身,引着老者入座,将圣旨召他入京一事细细说明,随后重重地叹了口气:“唉……邹夫子,此番入京,只怕不是要我性命,便是要夺我兵权了,只是我实在放心不下家中家眷。”
那唤作邹夫子的老者听完,顿时会意,只将腰间酒葫芦取下递出,从容笑道:“公爷,再替我打壶酒吧。”
见了邹夫子此举,陈典坤双目一红,旧年往事顿时涌上心头。
亨德二十年冬。
时年亨德皇帝举行天祭大典之后,陈典坤之父陈明宣也后脚薨逝,陈典坤应诏入京,受袭国公之位。
受封之后,便自京而回。
时年边关不稳,亨德帝新基,还须仰仗边军,倒是对陈典坤这个新任国公颇为交心,因而陈典坤回吉宁的一路,也是极为顺遂。
行至吉宁交界之时,陈典坤一众车队巧遇一破衣乞丐怀抱着一乞儿跪地求银。
时年初次接任公爵的陈典坤心中起善,叫人上前问过何事。
得知乞丐讨银,是为葬幼,陈典坤慈心大发,便叫了管家赐银。
对陈典坤而言,如此不过是一件小事。
回到国公府之后,转眼便就忘却了。
之后两年,与句梨一国之战,陈国公领兵奋进,收获颇丰。
句梨国难撑其木,便就起了刺杀公架的心思。
遣了一队高绝刺客潜入清原,以待时机。
适逢陈典坤扫山祭祖,一众刺客追至山前。
扫山之时,陈典坤带的护卫不多,这群刺客又是句梨花了大价钱请的。
一时之间被追窜躲进了邻山密林之中。
前是深山密林,后是刺客搜山就在身后,正当陈典坤叫地无门之时,有一人如灰蛇入影一般来到身前。
陈典坤被这人拍肩之后,方才惊觉。
回头一看,竟是一个与自己面容一般无二的破衣乞丐。
被多重刺激的陈典坤顿时呆立原地。
不待陈典坤出言,也不顾身侧面面相觑的一众护卫。
这乞丐只言换衣改容而替,叫陈典坤领两个亲卫躲好,他自领着其他亲卫前去突围。
回了神的陈典坤讷讷与之换服,讷讷地躲着,讷讷地看着乞丐顶着他的模样,领着剩余亲卫朝另一处冲杀而出。
待收到烟讯的城卫军寻来,陈典坤这才算是逃出生天。
得救的第一时间,陈典坤便遣了一众军士朝乞丐突围之处寻去。
终于是跟着一路血迹,在山前一涧之侧,寻到“国公”。
此时的乞丐,周身难寻一处好皮,其身侧是三个重伤欲昏的亲卫。
问过之后,才知这乞丐不仅逃脱,为了一绝刺杀之事,还领了一众亲卫反身冲回,将一众刺客尽都斩杀殆尽。
陈典坤恍惚,上前问过姓名。
只见这乞丐摇了摇头,只指了换到陈典坤腰间酒葫芦,轻着气声说道:“公爷,替我打壶酒吧。”
…
自往事之中回神,陈典坤泪珠欲撒,颤手从邹夫子手中接过葫芦,颤声应道:“好~我这便去。”
说罢忍着哀悲起身欲出,却被邹夫子拉住衣袖。
陈典坤回首看去,只见邹夫子牵了他的大袖,笑着摇摇头。
陈典坤再次晃神,这般模样,一如当年重伤卧塌的邹夫子,拉着自己的衣袖致歉的模样。
心中悲意难挡,浊泪夺眶而出,强压了震荡的心神,想要狠心拨开邹夫子的手,却终究还是没能硬下心肠。
顺意坐回椅子,陈典坤一手紧紧握葫,一手掩面压声啜泣。
却听到邹夫子声言:“公爷,老头子多活了这么些年,早就活腻了,若非公爷赐了银钱,老头子只怕早就追着涛儿去了。”
听完邹夫子之言,陈典坤抹去面上涕泪,深深叹气一声,声音沉闷:“此去便是你我永辞啊!”
邹夫子见状,轻声一笑,多年相交,他真的很感谢这位待人仁厚的国公爷。
此去入京,邹允丝毫不惧,承蒙公爷厚爱,赐银葬子。
多年以来,自己都沉溺在丧子之悲当中,若非公爷时时共饮开解,只怕自己早就化作一抔黄土了。
自己这无用的武力和缩骨改容之术,这会儿也总算是真真地用上了。
而且如此不止替死,还需化作公爷样貌,自己定不叫他人看轻了公爷,死也要死一个豪状,死一分公爷的骄傲出来。
替死而已,有何难的?
望着公爷手中的酒葫芦,邹允想起新帝登基,公爷入京参典,回来之后与自己在河畔醉饮。
当时公爷在亭中相诉,说他入京之后,永贞帝明里暗里要他无诏不可进京,分明是在防备他如何如何。
醉饮之后,公爷看着河中巨石,忽然对着岸边停船的船夫举壶,高声唱了一句词:
大河悠悠,船主艀舟任水游,可听得,青石只恨寿,幽底永自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