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巧合
时针指向12点，原一这才从沙发上站起身关上了客厅的灯走进卧室。
他的心里很乱，躁动不安，尤其是在安抚好影姬的情绪之后，许多沉积已久的情愫被勾了起来，它们在自己有限的脑海中不断的纠缠、冲突，肆意的发酵，与雨后静美的月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唯一令人欣慰的是影姬在经历完这次波动之后已然安心的睡下了。
房间里的陈设多少年都没有动过了。最大的改变是床头的巨幅照片，已经由结婚照换成了风景画。这是影姬的杰作，他知道，对方是想让他早点走出从前的阴影开始新的生活，但到底怎么样才算新的生活？他发现时间越久对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似乎就越模糊，到现在已经完全迷茫了。
反正好几年了，似乎一切已经不一样了，但也好像什么都没变。
依旧睡不着。他倚在床头上盯着天花板发呆。脑海中竟莫名的回想起菅薇和宋可欣的身影，进而又在心底激起了另一个人的音容笑貌。
他的妻子——清英。
“唉，这时间真的是不能算啊，总感觉你才走了没几天，但这一算……”他伸出一只手掰了掰指头，“已经6年了啊。”
“我原本想着咱俩就这么吵吵闹闹的把这一辈子过完就挺好，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和谐的白头偕老啊。结果还是事与愿违了，这老天爷就是这么会捉弄人，越是执着想要达成的越是就不满足你，越是偶然的一个想法偏偏还就给你实现了，也不管这个想法究竟是一时冲动还是什么……”
“其实咱俩的运气挺好的。虽然有许多分歧，有些在别人的眼里甚至是根本无法接受和调和的，但最终不也过来了吗。就拿孩子来说吧，你不想生，最后影姬来了，不也挺好的吗，我觉得这关系甚至比大部分的家庭都好。”
“说来也真是讽刺。我这一生都在追求一个完整的家庭，但无论如何努力就是求而不得。原生家庭选了妈舍了爸，自己的家庭有了你没有孩儿，后来终于有孩儿了你又走了，我原本是不信命的，现在倒是有点信了。”
“说到底咱俩都是自私的人呐，只是方向不同罢了。你偏爱自己多一点，什么事情都按照自己的喜好来，从不顾及他人的感受。而我，看似什么事情都为别人考虑，总是不计回报的付出，实则也只是为了我期望的氛围去营造。果然，人的本性只能是自私的，那些所谓的无私不过是人们故意刻画出来的理想而已。”
“清英啊，我想你了。”
“从前的我总是不愿意承认，也从不对你表达这些情感，觉得矫情。但实际上它们真的太深刻了，到什么程度呢？至今我都没再找到任何再去经营一份感情的欲望，一丁点都没有。有的都只不过是些冲动和理智而已。”
“唉，现在想想除了我妈跟影姬，我似乎已经找不到任何活下去的意义了，什么时候我妈要是也走了，我就把所有的东西一股脑都留给影姬，然后到瑞士去做安乐去。其实仔细考虑一下这样真挺好，无牵无挂也不给任何人添麻烦，你要是能在那边再等等我，那可真所谓是此生无憾了。”
“你在那边怎么样？挺好的吗？也会偶尔想起我吗？”
视线渐渐模糊了，一滴眼泪顺着眼角流淌下来，他没有伸手去擦。
……
本想就这么睡去了，因为眼睛传来酸涩的感觉，这无疑是一个很好的睡眠契机。但谁想当眼睛闭上之后，大脑就好像接收到了启动信号一样反而开始活跃，就如同电脑受到了黑客的“信息轰炸”，无数个广告弹窗像秃鹫挣食一般扑面而来，只不过在他脑海中闪现而来的并不是真的广告，而是很多碎片化的信息和画面，有他的工作计划，也有对未来生活的规划，有以前与清英在一起时的生活回忆，还有平时工作时的日常琐事……总之繁杂且无序。
他只感觉自己的眉头越收越紧，身体与大脑正呈现一种紧张的对峙状态，一面拼命的争取休息一面就愈发清醒。
当影姬落泪的画面被定格在脑海中的时候他终于睁开眼从床上坐了起来。
不能容忍，他在心里咬牙切齿。作为一个母亲，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怎么能够忍心舍弃自己的女儿？他想不到任何能够让自己产生同理心的理由。
自己拼了命都想要一个孩子，而有人竟可以如此轻易的丢弃。尤其是一个从小抚养长大已经朝夕相处了10年的孩子。
初见她时，她那无助、绝望却又倔强不屈，渴望向死而生的目光至今都令自己无法忘怀。
其实直到现在他也没法解释，自己怎么会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决定要领养这个孩子，因为自身血脉的传承曾是他的底线，更不用说那时候影姬的意识已然成熟，他根本无法确认对方是否真心将自己当成父亲一样看待，也不了解她的品行是否就是自己心底期许的样子，总之，有太多不安定的因素掺和其中。
从理性的角度完全无法理解。如果不是命中注定。
“你愿意做我的女儿吗？”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身体彷佛不受自己控制，就如同命运借由他向对方发出了邀请。
然后便拉开了一系列冲突的序幕。
妻子的暴怒、母亲的震惊、朋友的不解与莫名……
而对抗这一切的，唯有倔强。
是啊。执着、倔强、抗争，这是他们骨子里的共性，当全世界都在表达抗议的时候，反而将他俩更加紧密的推在了一起。
“唉，执念啊，那头该死的粉红色的大象……”他在黑暗中叹了一口气，伸手按亮了床头柜上的台灯，这片黄色的暖光就如同具有驱魔效果，让原本占据在心中的恨意乖乖的退到了阴影里。
拉开抽屉，在一堆长年未曾动过的杂物下面，他将一本用牛皮做封面的老旧本子拿了出来。
翻开。一张用来做书签的照片静静的等在那里，仿佛一直在期待这个时刻。
那是影姬刚被接纳的时候跟他和清英一起拍的一张全家福。照片里的三个人没有很开心的表情，只是充斥着满满的欣慰，反倒让人更觉的安心。
在它的背面，还记录着一句话——
爱，是感受，更是责任。
他轻抚着照片上影姬和妻子的脸庞，不由得笑了笑。看样子有些事情终归是逃避不了的，与其畏首畏尾的在反反复复中不断的轮回，不如来个痛快，不是所有的结局都像自己想象中那么悲惨。
这是一本有关影姬亲生父母的调查笔记，已经中断了好长一段时间了。最初的时候是清英的提议。她说：
“你如果真的爱这个女儿，就应该想尽方法让她放下心中的执念，对于原生家庭的这块拼图，无论它最真实的样子是好还是坏，拼凑的都是影姬的完整，最可怕的不是丑陋，而是缺失。”
在原一看来，影姬心心念念不敢接受的现实，即：所有的一切都是早已安排好的。已然是事实无疑了。当然从她作为一个承受者的角度来说，在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仅凭感觉自然是不甘心的。而根据自己先前的调查和推断，这件事情的起因一定与他亲生父亲的失踪逃不开关系。
为什么要等到孩子10岁的时候才离开？
为什么一点线索和念想也不给影姬留下？
影姬的所有业余爱好跟这件事情究竟有没有关系？
这是笔记最初他曾列下的三个疑问，从现在的视角来看方向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下面是他已知的信息：
姓名：夏晴
生日：1977年10月26日——天蝎座。
籍贯：山东、菏泽
擅长：各类棋牌、散打、特种驾驶、会计
爱好：读书、极限运动
职业：代理记账
上面还记载着她的身份证号码。但是原一已经私底下查过，除了已知的信息之外并没有额外的收获，所以在后面打了一个括号写着：双重身份。
然后又在每一个擅长和爱好下面标注了特性，分别为：棋牌——战略、心理；散打——自保能力；特种驾驶——逃脱；会计——数据归纳与分析；读书——成长与耐心；极限运动——抗压与生存。
除了会计，其他都是跟影姬重合的，据说当年给影姬报班学习的时候她俩一直都是同步，也就是说在夏晴的心里，这些技能是影姬未来客服重重困难的基础，同时也是自己所需要的保障。
后面还有原一对夏晴性格以及处事风格的最初推断：
决绝、细心、极具忍耐力和抗压能力、计划性与执行力强、重感情？
在最后一点后面他打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之所以写下它是因为他判断夏晴的一切行为一定与自己的丈夫有关，10年的时间可以为对方保持忠贞并做出如此多的付出，从这方面来看她必然是一个非常重感情的人。但……
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影姬的样貌，如此重感情的一个人真的会扔下自己的女儿不管不顾吗？
答案必然是否定的。所以原一很纠结。
当下，大部分的方向基本上都遭遇了瓶颈无法推进，只剩下一条尚未调查，那就是关于影姬的老家——菏泽。
按时间推算夏晴生下影姬的时候才不过19岁，这个年纪结婚生子在当时那个年代应该也算是比较早的了，而且其中还有不小的可能性是未婚先孕或者是私奔，如果真是这样，那她跟自己的父母之间大概率会产生矛盾，且此类的事情在村镇里面通常都是家长里短的主要题材……
按照这个思路，原一相信只要有耐心，在当地一定可以打听出蛛丝马迹，如果运气再好点能找到影姬的姥姥、姥爷亦或是其他的亲戚，那线索还会更加的丰富。
想到这儿，他重重的合上了笔记本，心中满是信心。曾经有一段时间他都已经失去继续查下去的动力了。这么多年过去，如果对方安在，肯定会来寻找自己的女儿的，可既然一直没有收到任何消息，那是不是也就证明他们或许已经不在人世了呢？尤其是她的父亲，在她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失踪了，究竟有什么样的事情可以耽搁一个人20多年的时间呢？
他思来想去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他已经重新过上了新的生活，假如他还活着的话。
原本一切可能也就这样了，要不是影姬今天来这么一出，这个笔记本怕是会一直躺在这个难以被人发觉的角落静静的尘封。但回想一下，原一觉得还是清英说的对，对于人生的这块拼图，无论怎样都不应该是缺失，这是他身为影姬父亲的责任，而爱，本身也是一种责任。
“那就这么办吧。”他轻声自语，同时也是在肯定自己的决定。拿起手机看看时间已经凌晨2点多了，屏幕上竟提示着一条未读信息……
解锁之后，发现是影姬睡前发来的关于蒋丰家的基础信息，他快速浏览着，看到最后刚要将手机扔到一旁却不由得心中一动，立马又回看了一遍。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巧合的事吗？
蒋丰的老家竟然与影姬的母亲同在一个地方——菏泽市，成武县。
这么一来可真省了他不少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