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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群贤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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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日晚间,徐力行在自家府中设了宴席。说是“告别宴”,不过是邀请了三五故交、旧属来府上小酌。掌勺的大厨,是从“聚春园”延请来的名厨,手艺超群,在圈内颇有名气。局办秘书夏影心,是徐立行特邀的,他的意思很明确:临行之前,若能促成祝迎春与夏影心两人之间的这一段姻缘,也算美事一桩;若不成,亦不难堪,婚姻大事,从来讲求缘份,有缘则合,无缘则散,两下不相欠。

    客人们陆陆续续进了徐府。徐力行很热情,挨个介绍来者。一位老者,是培英中学校董兼校长薛乃珖,徐力行的恩师,一位是省警察厅人事科科长俞鸿,一位是大根警察分局局长贺守官,一位是小桥警察分局局长柯明亮。除了薛乃珖,几位警局同仁都是熟人。

    祝迎春是最后一个入座的,突如其来的一阵雷阵雨,让他跑进徐宅找到空位落座时,形容颇有些浪狈,头上,发际纷乱,脚下,皮鞋沾满了泥污,白色西服双肩处也淋透了雨。姐姐祝迎秋看着心疼,起了身,说:“赶紧去擦擦,我找件你姐夫的衣服给你换上。”

    祝迎春说:“不碍事,不碍事。”

    祝迎秋怨嗔道:“长不大的细细弟(福州方言:小弟),淋了雨,要感冒的。”

    夏影心也站起身来,说:“夫人,您宽坐,我来吧。”

    祝迎秋叫了声:“李妈。”便有一个约摸五十多岁年纪的老成女子领了二人,向主人的衣帽室走去。

    进了衣帽间,祝迎春便脱了上衣外套和内衬衣。夏影心拿了条宽大的浴巾,为祝迎春擦拭着头发和后背,又半侧着身,为祝迎春擦拭了前胸。祝迎春不免羞涩,拿过浴巾,说:“我自己来,我自己来。”便胡乱擦了擦身躯,套上了姐夫的内衬和西装外衣。姐夫徐力行身躯肥胖,他的衣饰穿在祝迎春身上,臃肿而松垮。夏影心扶着门框,一只脚优雅翘起,看着祝迎春的模样,掩嘴窃笑。祝迎春对着穿衣镜梳理头发,看着镜中的自己,也跟着笑起来,自嘲道:“可以演卓别林了。”

    待两人重新入了座,徐立行才端起酒杯,站起身来,说:“我的辞呈,市政府方面业已照准。今日略备薄酒,一为感谢恩师、众弟兄多年来对徐某之抬爱,二来是为了辞行,我不日就将远赴马来西亚,做我的寓公去了。世事纷乱之际,望众兄弟好自为之,若他日博得锦绣,莫忘告之乃翁,老夫便心满意足了。来来来,先满饮此杯。”

    桌上众人便端起了杯,贺守官一脸忧心忡忡,他看了看一旁的俞鸿、柯明亮,说:“大哥这一走,我等兄弟群龙无首,未来何去何从……”

    俞鸿说:“我还是希望大哥暂且留下,静观时局之发展,再图良策。”

    徐力行笑笑说:“我去意已决,再说,我是廉颇老矣,仅存`尚能饭’,还是去做我的寓公得好。”

    薛乃珖便笑。

    徐力行指着一桌珍馐美馔说:“来来,动筷子、动筷子。”一桌的闽菜,“色香味”俱全,观之,令人垂涎欲滴。众人望去,却是:鲍汁扣辽参、茉莉茶香九孔鲍、松茸土鸡炖河鳗、脆皮乳鸽皇、板栗烧蹄筋、清蒸云龙斑、淡槽香螺片等闽菜招牌菜。

    徐力行搛了一片九孔鲍放在薛乃珖碗里,说:“我这恩师,与我有再造之恩,我等还是听听老师教诲。”

    薛乃珖有60多岁的年纪,穿着皂色长袍,鹤发童颜,一派仙风道骨,这会便说:“老夫一介腐儒,岂敢妄议国是。”

    徐力行说:“都是自家兄弟,恩师也不必过谦,但说无妨。”

    贺守官趁着薛乃珖思虑什么的空档,插了一嘴,说:“风闻,萨镇冰1萨老和陈绍宽2二老都已拒绝赴台,两人都拒绝了蒋公、陈主席几番盛邀,不愿赴台,萨老更是以`年事已高,步履多艰’为由,托病住入了医院?”

    俞鸿感慨了一句,说:“闽人情怀,还是故土难离啊。”

    见徐力行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薛乃珖清了清嗓子,说:“当下局势,主暗臣谀,将骄卒惰,蒋氏之天下,无疑于大厦之将倾,于是,蜩螗沸羮,世事纷纭,各有各的算盘。而今,世人有三条道路可供选择:一,随了蒋公,暂避台岛一隅;二,漂洋过海,远离是非之地;三,留任留人,为子孙、长远计……鲁迅先生云,&39;这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愚以为,此话当另有一解,走得人多的路,方为潮流所趋,人心所向,是为大道,君子循道而行,则能择乎善矣。”

    俞鸿“啪啪啪”鼓掌:“妙,妙,老师果然高见。”

    柯明亮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薛乃珖自谦着:“刍荛之见,见笑了,见笑了。”

    贺守官端起酒杯,站起身,说:“来来来,尊师,我敬你!”

    薛乃珖从腰上解下一个小布袋,掏出了一个精巧雅致的脱胎器酒杯,让一旁的李妈斟满了青红酒,笑笑说:“仅此一杯,少一滴不行,多一滴不干。”

    徐力行陪着笑,说:“我这恩师,还有一个习惯,只喝15年以上的青红酒。”

    贺守官喝的是茅台酒,他端起酒杯,又敬了徐力行一杯,说:“我还是喜欢喝这茅台酒,香高、味重、劲大,不像这青红酒,过嘴容易,到了肚里,就翻江倒海。”

    薛乃珖笑笑说:“明人李日华在其《竹獭论画》一书中云,‘凡状物者,得其形,不若得其势,得其势,不若得其韵,得其韵,不若得其性’,饮酒亦然,得其性,方能得其韵,知其性才能知其趣。”

    正说话间,有两位侍者,抬着硕大的双层笼屉走了上来,将一个个彩釉陶坛逐一摆上餐桌,人手一份。开了盖,领头的待者说声“慢用”,便走了。

    徐力行说:“`坛启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来来来,都尝尝这闽菜之王&39;佛跳墙’,日后,我恐是再难有如此口福喽。”

    众人互相谦让着,随后,便低了头“悉悉索索”吃得大快朵颐。此时,酒过三巡,菜过五道,贺守官的舌头已然有些发硬,说:“迎春啊,你今日迟到,本该罚、罚酒的。”

    祝迎春情知躲不过,便从李妈手中拿过茅台酒瓶,起了身,挨个敬了酒。正待落座,贺守官又嚷嚷道:“哎哎,迎春啊,你身边的美人,如何不敬啊?不能这般重色轻友吧?”

    夏影心这日穿了件紫红牡丹花底中式旗袍,白藕般一段白净、圆润的手臂敞露在外,上身的曲线如山丘般起伏,这会手中摇晃着一只倒了葡萄酒的高脚杯,说:“我不大喝酒的。”

    贺守官眼睛直勾勾地停在了夏影心脸上,说:“我听闻,夏小姐喝酒如同饮汤,千杯不醉的,如何不会饮酒?”

    夏影心莞尔一笑,说:“瞎说的吧?我哪有这么大本事呀?”

    徐力行说:“小酒逸情,适量即可,适量即可啊。”

    祝迎春心里多少有点阻止贺守官借题发挥的意思,便举了杯,对夏影心说:“今天我们是头一次喝酒,给我点面子,喝了。”

    夏影心眼中含情脉脉,跟祝迎春对视了一番,也不说话,碰了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贺守官说:“看看,看看,女中豪杰啊。”

    夏影心端着高脚杯,只是小口呡着,和众人都碰了杯,走到贺守官面前,也是如常。贺守官的动作,此刻已以略显笨拙,他的目光,从夏影心的胸部,移到嘴唇,然后才移到眼睛,阴阳怪气地说:“我这人喝、喝酒,有个毛、毛病,兴致浓处,不醉不归,水浒里怎么说的,‘大碗酒,尽管筛来’,大碗、大碗。”

    李妈听了呼唤,果然拿了两个大碗上来。

    贺守官从桌上拿过茅台酒,一左一右,将两只盏内都倒满了茅台酒,说,“这么喝,尊师刚才说了,叫知性知趣。”

    夏影心一丝娇羞,说:“贺长官,这是要让我醉酒啊?”

    贺守官兴致正高,说:“‘贵妃醉酒’,好戏。”他把一碗酒一口饮尽了,又唱道,“当当当当里当里当当……‘醉悠悠,任我风流;懒酥酥,任你猛浪;醉烂日子,不不不去计量;孤家寡人,无惆怅’……”贺守官倒扣着碗,高举过头,带了一丝挑衅的意味,盯着夏影心。

    夏影心把碗端起来,带了些求助的意味,看着祝迎春。祝迎春便接过碗来,说:“我陪守官大哥喝。”

    贺守官不依不饶,一把将祝迎春手中的酒碗抢了过来,说:“迎春,我们还没到喝的时候,你不能越俎代庖吧?”

    夏影心被此话一激,接过酒碗,送至嘴边,一饮而尽。

    贺守官叫了声“好!”,便往座椅上瘫坐了下去。

    夏影心又开了一瓶茅台,把两只碗里都倒满了酒,说:“来而不往非礼也,贺长官,小女子也该回敬你了呀。”

    贺守官连连摆手,说:“稍歇,稍歇。”

    夏影心说:“贺长官刚才还说,大碗喝酒才知性知趣,怎么,反悔啦?!”

    俞鸿在一旁打趣道:“你个大男人,关键时刻,还能怯场啊?”

    柯明亮也跟着煽风点火:“守官兄,如此刻败下阵来,颜面无存啊?”

    贺守官无奈,只能硬着头皮,把一碗酒干了,嘴上还说着“再喝、再喝”,一头便伏在酒桌上,醉倒了。

    薛乃珖淡然浅笑,吟道:“‘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这位贺老弟,也是性情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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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萨镇冰(1859年——1952年),字鼎铭,号镇冰,福建侯官(今福州)人,海军著名将领,曾任清朝广东水师提督、海军提督,北洋政府海军总长、代国务总理、福建省省长,国民政府海军部高等顾问。新中国成立后,任全国政协委员和中央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委员。

    注2:陈绍宽(1889年——1969年),字厚甫,福建闽侯(今福州)胪雷人,海军上将,曾任国民政府海军部长、海军总司令。新中国成立后,任第一届全国政协委员、国防委员会委员、福建省人民政府副省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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