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集 故地探秘
两人一路骑行,来到了北峰岭集市。没费多大功夫,便找到了那家“悦来客栈”,再往前走了一段距离,便看到了那个藏枪的小石亭。小石亭内,两个老人正坐在美人靠上下着象棋,见穿着警服的吴二柱和一个胖大脑袋壮汉大踏步进来,便收拾了棋摊,弓着腰,走了。
吴二柱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蹁着腿,一步跨出了石亭上的美人靠,蹲下身,撸起袖子,把手伸进鱼塘摸了摸,把那把藏在鱼塘里的驳克枪掏了出来。
吴二柱用警服内的棉褂子把驳克枪擦拭一新,上下左右翻看了一番,又退出弹匣再顶上,满脸喜色。
毛水哥接过枪来,惦了掂,问:“这个,是真家伙啊?”
吴二柱一脸自豪,说:“真家伙,德国毛瑟。”
毛水哥略感惊讶,小声说:“你真是,共……”
吴二柱说:“你想哪去啦?我和前一个老板跑江湖,防身用的。”
两人正嘀咕着,身后“卟噔、卟噔”一阵脚步响,却是一个戴着“保安队”袖标,瘦脸、无腮肉的小个子男人和一个稍肥胖的黑衣男子跑步前来。跑至近前,这人“啪”地一个立正,面向吴二柱,大声嚷道:“报告长官,鄙人是本地保安队甲长池德彪,愿为长官效劳。”
吴二柱认得此人,初入北峰那日,正是这个穿黑绸短衫,留着中分头的小个子男子,让自己平白无故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此时,他怒火中烧,握紧了拳头,恨不得一拳打翻了此人,再狠狠踢上几脚,如“鲁智深怒打镇关西”一般,打他个荤的素的一起开花。吴二柱正欲动手,忽然想起了钱谦民“谨言慎行”的交代,便忍住了性子,择一干净处,翘起二郎腿,在身后的美人靠上坐了下来。
毛水哥此时东藏西掖正想将驳壳枪藏好,却见吴二柱泰然自若,便也壮起了胆子,拿驳壳枪在池德彪二人眼前比比划划,拿腔拿调地说:“警局吴长官来此公干,几个都着精灵(福州方言:精神起来)、细腻(福州方言:小心谨慎),倷(福州方言:如果,若)復买復诈(福州方言:又不会做,又偷奸耍滑),会做契弟(福州方言:吃亏,倒大霉),阿仈嘛?!”
池德彪见吴二柱崭新的制式皮鞋上蹭了些泥污,翻了翻口袋,一时没找到合适的擦拭物件,便用袖口“悉悉索索”为吴二柱擦净了皮鞋,说:“这是自然,这是自然。”
吴二柱抖着二郎腿,拿着官腔说:“池德彪,还认得我嘛?”
池德彪目光飘忽,没敢在吴二柱脸上多作停留,说:“小人有眼无珠,哪能认得长官这等贵人?”
听了池德彪一番表白,吴二柱忽然警醒,显然,自己刚才的问话太过直白——这不正是毛主席批评的那种“极端狭隘的本位主义”吗?在延安时,九号首长曾和自己一起学习过一段毛主席教导,毛主席说,“只注意自己小团体的利益,不注意整体的利益,表面上不是为个人,实际上包含了极狭隘的个人主义,同样地具有很大的销蚀作用和离心作用。”吴二柱知道自己此行的目的主要是为取回枪支并查探林脚夫下落,为泄一已私愤而纠缠于与池德彪的旧账,未免狭隘,便转了话头,问:“近来,此一地,可有什么异常情况?”
池德彪皱着眉,大吐苦水:“共党猖獗,防不胜防啊。”他向一旁的矮胖男子挥了挥手,那人便把一大摞花花绿绿的宣传单递了上来。池德彪拍了拍宣传单,说:“这是今天一大早发现的。说什么共党占领了南京总统府,什么共党大军已经打到了江西……乱七八糟的。”
吴二柱说:“共党的消息,现在是满天飞,一会攻下了武汉,一会占领了南京。”
池德彪身旁的胖子说:“共党打下了南京城,这是真的,都这么传。”
池德彪恶狠狠瞪了他的同伴一眼,说:“长官讲话呢,你插什么嘴?”他转向吴二柱,“嘿嘿”一笑换作了一副谄媚的面孔,又说,“这年头,‘街头死鸡囝,街尾死猪囝’(福州方言熟语:街头死了头小鸡,传到街尾,成死了头小猪。喻谣言常以讹传讹),毛块挲底(福州方言:搞不明白)。”
吴二柱笑起来:“无妨无妨,都是自家兄弟。池德彪——”
池德彪响亮回应了一声:“在。”
吴二柱说:“池德彪,我问你,有一个常在这一带走动的脚夫,姓林,你可认得此人?”
池德彪看了看一旁的同伴,说:“做这个的姓林的很多,不知长官问的是哪一个?”
吴二柱说:“个头不高,瘦瘦的,眼睛很大,八字眉毛。”
池德彪的同伴用官话带着方言问:“秃头吗?头做光光啰(福州方言:光头)一个人?”
吴二柱说:“这个倒没注意,他平时都带了斗笠的。”
池德彪的同伴把头转向池德彪,说:“癞头,没错,就是癞头。作‘担八股索’(福州旧时俗语,意指脚夫)事情。”
池德彪说:“这个人,最近都没看见。”
池德彪的同伴指着北面,说:“听说是死了。前面岭上的那个村子里闹鬼,听说死了几个人。”
吴二柱略感吃惊,问:“死了,怎么死的?”
那人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只说是闹鬼。”
这个情况让吴二柱颇感惊讶,但他面上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表情。片刻,吴二柱又问道:“还有什么情况?”
池德彪给一遭人等挨个散了烟,“嘿嘿”干笑着,说:“还有个事,不知算不算个事?这事我向保安队长讲了,队长骂了我一句,讲我`食恰饱’(福州方言:吃得太饱,喻多管闲事)。”
吴二柱说:“说来听听。”
池德彪说:“台江达明路的双尸案,你们听说了吧?”见众人都点了点头,池德彪又说:“我弟媳妇跟这个死的女的叫……叫,许什么的伊娘奶(福州方言:她母亲)是好姐妹,我们这里的话讲,‘金厝边、银乡里’,那一日,我这弟媳到她家拍麻雀(福州方言:打麻将),打完麻雀出来时,就听小院子里‘扑通’一声响,见一个包袱丢进院子里来,主家人出来后,打开包袱一看,丫奇怪,这包袱里面有五根金条、几捆银元,还有一大叠的金圆券……这年头,‘刣头生意有侬做,蚀本生意无侬做’(福州方言谚语:杀头生意有人做,亏本生意无人做,刣,杀),这事情,出奇(福州方言:奇怪)吧?”
吴二柱问:“后来呢?”
池德彪说:“后来,这家主人就追出门外,就见一个青年哥在巷口闪了一下,就不见了踪迹。”
吴二柱问:“你这地点在哪里?”
池德彪说:“洪塘,塘里村一带。”
见天色将暗,吴二柱起了身,理了理警服,说:“今天先到这里吧,我们还有事,你忙。”
池德彪向远处一处老农的摊点看了看,说:“长官,稍候,稍候。”便跑了出去,片刻,又提了一个竹篓子过来,说,“长官,这是溪滑,大补的,孝敬长官。”
黑衣胖子也跟着“嘿嘿”淫笑:“壮阳、补子弹。”
吴二柱接过竹篓一看,却是两条生猛的溪滑鱼,便掏出一摞金圆券,问:“多少线?”
池德彪说:“哎——孝敬长官,讲什么钱。”
吴二柱把一摞金圆券塞进池德彪手里,说:“让你给卖家送去。你刚才有一句话说的好,‘金厝边、银乡里’,不能坏了规矩。”
两人沿原路回到了万寿桥边。吴二柱让毛水哥找了家路边小店,点了猪蹄膀、青椒苦瓜和海蛎豆腐汤,狼吞虎咽填饱了肚子。临别前,吴二柱把毛水哥拉到小巷转角无人处,教会了他使用驳克枪的基本要领,说:“这枪先放在你处保管,我那姐夫见不得这玩意,如果被他发现了,非把我轰出家门不可。”
毛水哥把枪掖好,一脸神气,“嘿嘿”笑着,说:“头不痛。”
分手时,毛水哥忽然没头没脑问道:“柱子,问你,你刣过歹囝毛(福州方言:你杀过坏人没有)?”
这话让吴二柱一时茫然,他看到了毛水哥眼里晶莹闪亮的东西,问:“什么意思?”
毛水哥笑笑,走得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