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密使“老榕”
与钱谦民接头的“老榕”,化名胡一楠,正名林祥干,闽省林森县人氏,是我党资深政保人员。圈内对其曾有一句戏谑之词:林祥干啊林祥干,急难险重全能干。足见其在隐蔽战线功绩非凡。
1933年11月,李济深、陈铭枢、蒋光鼐、蔡廷锴以国民党十九路军为主力,在榕发动“福建事变”,宣布成立“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反蒋抗日,改民国二十二年即1933年为中华共和国元年,福州为首都。设于江西瑞金的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临时中央政府国家政治保卫局出于形势发展的需要,为寻求建立更广泛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遂密派中央政保局特派员林祥干以职业手艺为掩护,赴榕设立秘密联络站。
林祥干的剃头手艺是祖传的,且独家秘传了一门绝技——林氏刀法,此刀法不但修面、剃须让人神清气爽,更绝妙得是,此刀法能在修面、剃须的过程中,刀片游动触及经胳,如同头部按摩,一番操作下来,总让人倍感舒坦、通泰,精气神有焕然一新之感。
一日,蔡廷锴19路军所部57师师长姜云杉手上把玩着两枚文玩核桃,率一干家眷、扈从游历三坊七巷,军靴踏在一路青石板上,“咔咔咔”作响。在通湖路幽长的巷道中,姜师长的目光被“旺发理发”店门前一幅对联吸引。姜师长朗声念道:“‘做天下头等大事,用世间顶上功夫&39;,好气魄!”
姜师长回头朝众扈从哈哈一笑,说,“今天,我倒要领教领教,这头等大事如何?这顶上功夫又如何?”
有扈从小声说:“这家铺子,师傅姓林,手艺不赖,小有名气。”
姜师长说了声:“是嘛?”便摘了军帽,回手丢给扈从,一步跨回店内。
林祥干正给一名顾客修着胡须,这人从镜中窥见姜师长如此阵仗,不知何故,三下五除二便摘了胸前围布,掏出几枚散碎铜钱往镜台前一放,躬着腰,从人堆里仄着身,出门走了。林祥干“唉唉”几声,追至门边,那人却头也不回,一道烟走得远了。林祥干回身见姜师长是军中长官,且衔级不低,便清理了一番理发椅,比了个手势,说:“长官请。”林祥干给姜师长扎上围布,用双手把姜师长头颅扶正,从镜中端详了姜师长片刻,便使出浑身解数,一番剪、推、削、梳,随后又撑开理发座椅,让姜师长半躺了身子,绞了几块热烫烫的白毛巾,为姜师长热敷唇下、脖颈,稍后,又拿出递刀,使出了“林氏刀法”,那递刀在姜师长前额、面部、唇下、下巴、脖颈处上下翻飞,让姜师长酥麻畅快,之后,林祥干又将理发座椅翻起,拿了递刀,在姜师长后颈处又是一番点、按、推、刮,刀刀触及头颈部神经末梢“痒痒肉”,最后,再用一记双肩重扣、拿捏,结束了全套理发技艺……
这姜师长似乎是意犹未尽,起身照了照镜子,倍觉神清气爽,精神抖擞,面相上,仿佛也年轻了几岁,不由大喜。姜师长让副官付了银钱,哈哈一笑说:“这林师傅,手艺果然是名不虚传。从今往后,我和家人这一应`顶上’俗事,便统一交你打理,工钱嘛,按校官例酌发,如何?”
林祥干闻言暗喜:这正是接近19路军中高层的好机会,当下随口应充了下来,事后便每月固定一二日,前往姜府侍候,与上下老幼日渐交厚。
1934年一月,在国民政府多路大军的围攻和分化瓦解下,“福建事变”宣告失败,李济深、陈铭枢、蒋光鼐、蔡廷锴逃往香港,第19路军被取消番号,所部被收编。这日,一部军用汽车在“旺发理发店”前嘎然停下,从车上跳下一名军官,进了店内,对林祥干说:“林师傅,我们师座有请。”其时,店内恰巧无客,林祥干之妻林黄氏去往一家大户人家做女红,林祥干则陪着店内三岁的女儿小兰和五岁的小发旺逗狗玩耍。他的双手,不时比划着平展、握拳或双手抬起的动作,那条小黄犬,便随着林祥干的指令,或卧、或立、或蹲,逗得哥妹俩开心不止。此刻,见父亲要动身离去,小丫头便抱住父亲的腿哭闹,死活不松。林祥干哄了片刻,小女小兰百般哭闹,只是不从。那军官甚不耐烦,说:“林师傅,军情紧急,再这么拖下去,兄弟可是要挨板子的。”林祥干又哄劝了一阵,小兰只是哭闹。那军官便抱起小兰,柔声说:“小丫头,跟叔叔去好玩的地方,好不好?”说来也怪,入得那军官怀中,小兰便止住了的哭声,说:“好。”林祥干向长子林发旺交代了一句,便抱起女儿,随着军官,坐着车,来到了姜宅。
到了姜宅,却见姜宅一片繁忙,兵士们正把大包小包的家具、椅櫈、书画、行李、箱包往军用卡车上搬放。姜师长早已是一身戎装,马靴锃亮,军姿威严,背着手,在厅堂内踱步。见林祥干进入室内,便朝林祥干拱了拱手,作揖道:“林师傅,我这里军情紧急,多有得罪了。”说罢,便不容分说,背手离去。伫立在一旁的那名军官这时才靠上前来,对林祥干说:“林师傅,我部已接上峰电令,即刻开拔。师座的意思是,你先随师部一同行动,安顿好后,再从长计议。师座说了,他不会亏待你的。”无奈,林祥干只能托一位干杂役的老妈子将此处情形代为转告家人,自己带了小女小兰,随大军而去。
这姜师长所部,先至江西,再移防南京,林祥干与小女小兰一路跟随。到南京后,姜师长在自家官邸旁建造了两间偏房,购置了家具、厨具及一应生活用品,供林祥干居住。安顿停当后,林祥干便修书一封寄往福州,告知了自己和小兰仓促离榕,尔后再赴江西、定居南京诸事……
在这之后,林祥干通过党的秘密渠道,费尽周折,与南京地下党重新取得了联系。1936年10月间,国民政府迁都重庆前夕,因叛徒出卖,南京地下党系统遭严重破坏,林祥干奉上级指令,紧急撤离。因事发突然,林祥干只拿了几件随身器物为防身之物,给姜师长留了一张字条,便匆匆离去。中央特科为保护林祥干安全撤离,取了一件林祥干的随身之物,用一具叛徒浮尸为林祥干作了掩护性伪装……
隔日,复兴社特务处南京站的人来到姜师长家里,见警备森严,兵士们个个眼中带着杀气,却也不敢造次。姜师长对戴笠及其手下人等,一向厌恶有加,便吩咐副官陆力与来人周旋。陆副官把林师傅留下的纸条递给南京站副站长付鹏举,只写上面歪歪斜斜写的几个字:
我遭人追杀,逃命去了。小女小兰就拜托师座养育,若来日有缘,定当回报。
林祥干 即日
付鹏举端详着纸条,轻蔑一笑,说:“逃命倒是不假,这追杀嘛……”
陆副官问:“是那方面人吗?”
付鹏举在林师傅的房间里,东翻翻、西看看,心不在焉地答道:“当然,共匪。”
一个问岔了,一个听岔了。阴错阳差,林师傅遭某党追杀,生死不明一事便被演绎成一则离奇古怪的江湖故事……
五日后,玄武湖上,浮起了一具男尸,男尸面部、胸部留有弹孔,身着皂色府绸长衫,长衫口袋里有一把带着些许磨损的剃胡刀,剃胡刀上刻有“林祥干”字样。警方据此姓名,根据“良民证”上登记的住址信息,通知姜师长府上派人认尸。陆副官来到湖边,见那死尸面目狰狞,已呈高度腐败状,恶臭熏人,便不及细辩,胡乱应承道:“是啰是啰,这一身黑色长衫,这一口大牙,还有这把剃胡刀……”
陆副官回府复命,把剃胡刀摆放在大红酸枝茶几上,说:“师座,林师傅遭共匪追杀,死于非命。”
姜师长把手上把玩着的一对文玩核桃放下,拿起剃胡刀端详,说:“嗯,没错,这正是林师傅的趁手之物,你看看,你看看,这上面还刻着本尊大名呢。”
陆副官笔挺地垂立着,诺诺应答。
姜师长身体向后倚着,双手摊开了撑在长椅的靠背上,说:“我只有一事不明?林师傅跟随我多年,人也老实本分,怎么会招共匪追杀呢?”
陆副官对全案也不甚了了,听长官追问,一时忙乱,忽然想起咋日刚看到的南京一家小报的花边新闻,说是“襄理色胆包天勾搭美貌人妻,董事冲天一怒计杀奸夫淫妇”,便生搬硬套了过来,一通信口雌黄:“师座,听,听说,林师傅貌似老实,实则是个花心大萝卜,在外头养了个小的,这女的不但貌美如花,还是,是共匪要员之妻。”
姜师长“哈哈哈”一通长笑,说:“看不出来啊,这林师傅也有这花花肠子?!”
姜师长从雪茄盒抽出一支雪茄叼着,陆副官殷勤地为他点着火。他把剃胡刀交还给陆副官,说:“葬了吧,给立个碑,也不枉林师傅跟随我多年。”
陆副官恭维着说:“师座宅心仁厚,我吩咐下去,立刻照办。”
数日后,南京郊外的乱坟岗上,立起了林祥干的墓碑……
…………
这时刻,钱谦民、胡一楠两人已步入“先薯亭”,这“先薯亭”颇有些来历。
钱谦民问:“老兄,你可知‘先薯亭’故事?”
胡一楠说:“少小时候,听长辈说过,只是记忆不深了。”
钱谦民说:“我店里常有一个老学究光顾,这人学识渊博。我听他讲,说是长乐人陈振龙,赴吕宋岛经商,见当地一食物,名曰‘朱薯’,耐旱易长,生熟可食,有`六益八功,功同五谷’之效,便不顾西班牙政府禁令,将此物藤蔓绞入汲水绳中,漂洋过海带回福州。明万历二十一年即1593年,闽中大旱,五谷歉收,百姓饥寒交迫。陈振龙便让其子陈经纶向巡抚金学曾呈报种植‘朱薯’之利,金学曾令其试种再行推广,其父子便在达道铺纱帽池择一空地,依吕宋岛土人之法试种之。四个月后,‘朱薯’培植成功,史载‘子母钩连,小者如臂,大者如拳,味同梨枣,可以充饥’,金学曾闻讯大喜,遂通令各地如法栽种,大获丰收,闽中人民方渡过饥荒。闽人感念金学曾传播‘朱薯’之功,将`朱薯’改名‘金薯’,又因其来自番国,俗称‘番薯’。这‘先薯亭’,便是为纪念陈振龙所建。”
胡一楠说:“此刻,立于这`先薯亭’上,先人故事,对你我都是个激励啊。”
钱谦民目光辽远,说:“是呀。我相信,我们共产党人前仆后继,血荐轩辕,我们的事业,一定比这`先薯亭&39;故事,更伟大、更光荣、更壮丽。”
胡一楠说:“是啊,‘试看将来的环球,必是赤旗的世界’。”
钱谦民说:“正如方志敏所说,`到那时,中国的面貌将会被我们改造一新……到处都是活跃的创造,到处都是日新月异的进步……欢歌将代替了悲叹,笑脸将代替了哭脸,富裕将代替了贫穷,康健将代替了疾病……我们的民族就可以无愧色的立在人类的面前’……”
故友重逢,两人惊喜不已,竟忘了时间。钱谦民见天色将晚,压低着声音说:“此处不宜久留,晚上七时在秀冶里老榕树下碰头,还有重要事情相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