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溪滑”密计

    同一时间，在台江下杭路的一家名叫“醉而香”的酒楼雅座里，两个男人正窃窃私语。

    年长男子不怎么喝酒，左手把玩着一只田黄石雕刻的貔貅把件，时不时搛口菜，喝口汤。年轻男子却是酒兴正浓，一连数杯下肚，喝得酒酣耳热。

    年轻的说：“还是老大这招高明，要不人一直关着，就是一招死棋。放出来，一箭双雕不说，还有意外之喜。嘿嘿嘿……”

    年长的说：“看守所八间政治犯监房，关着百十号共党嫌犯，收买布建了八个这个……”年长男子摸了摸耳朵，又说，“花了一堆的票子，就这个叫什么……”

    年轻的说：“溪滑（福州方言：一种鲶鱼，蔑称山里人）、溪滑。”

    年长的说：“就这个叫‘溪滑’的还有一点作用，事倍功半都谈不上。”

    年轻男子搛了一块“南煎肝”在嘴里嚼着，又“哧溜”一声啜了一大杯青红酒，用方言夹带着官话说：“捞汝奶（福州方言：福州方言詈词），这些人都是见钱眼开的歹囝（福州方言：坏人），拿了钱，不是进赌坊就是逛妓院，哪有几个肯正经办事的……”他正搛了一块“爆炒双脆”欲送进嘴里，却见年长者一脸不快，忙放下筷子，自责道，“我这臭嘴！`隔冥蟟——开嘴就臭’（福州方言谚语，隔夜发臭的蚬子，蟟，蚬子，喻开口脏话），我、我自罚一杯，自罚一杯！”

    年轻男子把面前的酒一口灌下，又替年长者勘满了杯，说：“长官，我敬你、敬你。”

    年长者将桌前一杯青红酒勉强沾了沾嘴，一脸忧心忡忡：“我一番良苦用心，你等还是置若罔闻啊。”年长者叹了口气，压低了嗓门，又说，“知道了吧，共匪三野之十兵团已进入福建，匪势强悍，福州城破，不会大久啰。”

    年轻男子说：“我六兵团李延年部不是还有五个军六万余人嘛？足能抵挡。”

    年长者说：“李长官所部，军纪废弛，战力不济，兵心不稳，如何能抵挡共匪叶飞所部一众虎狼之师？啍，`誓与福州城共存亡’，自欺欺人罢了。”年长者一阵咳嗽，又说，“所以，我让你们学说文明词、忌粗口，乃为长远计。一旦共党接掌了江山，如你们这般满口污言秽语，一句话，便足以让你们露出马脚，不是兵痞，就是警特，不是悍匪，就是地痞，将来如何生存？”

    年轻男子说：“长官所言极是，我，我知错能改。”

    年长男子说：“这`溪滑’现在何处？”

    年轻男子说：“按您的吩咐，还盯着呢。”

    年长男子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要讲效率，明白嘛？”

    “当然，当然。”年轻男子又灌了一杯青红酒下肚，用汤勺舀了一大口溪滑鱼鱼肉入嘴，满口油滑，一脸享受。他给年长者连肉带汤舀了一小碗，说，“这玩意，老辈人说，叫水中人参，连吃多日，可夜御数女，嘿嘿嘿，你多吃点。”

    年长者抽了抽嘴角，似笑非笑。

    酒又过了数巡，十斤一坛的五年陈青红酒，已被喝去了大多半。年轻男子已然有些醉意，满脸通红，言辞含混：“今晚，我、我请个假。我、我听绥署一兄弟讲，绥、绥署，警备司令部，警局正、正起草戒严令……”他指了指窗外，一脸沉迷之色。沿河两岸，一片灯红酒绿，妓院、赌坊、酒楼鳞次栉比，人影憧憧，间或有柔曼的歌声时断时续传来。年轻男子舌头已不利索，“一戒严，宵、宵禁，就没这好日子了。新紫銮（福州旧时妓院名）来、来了个雏儿，我、我……”

    年长者朝桌面的一团红绸包裹努了努嘴，掀开了红绸一角。

    年轻男子站起身，脚下却一个踉跄，他扶着酒桌桌沿，指着桌面红绸包裹的两根金条问：“这、这……”

    年长者面无表情：“拿去吧。”年轻男子拿起一根金条，紧忙塞进兜里。年长者淡淡笑着，说：“都拿去。”年轻男子“嘿嘿”笑着：“这、这不敢。”年长者把脸望向窗外，说：“年少轻狂时，将此物奉为神明，挖空心思，不择手段……至老，百病缠身，方知此物为魔鬼……拿去吧。”年轻男子“哎、哎”连声，把剩下的一根金条连着红绸一块塞进了兜里，小心陪笑道：“谢、谢长官恩典，那、那在下就……先行告退？”

    年轻男子正欲退去，却听年长者又是一番喃喃自语，不象是说教，倒像是感怀，便立住了脚，心猿意马，假意聆听。就听年长者说：“较之秦淮河，我倒是更喜欢上下杭的这一种娇小、玲珑。如果说，秦淮河是红楼的宝钗，这上下杭便是初嫁的小乔；宝钗福贵大气，小乔质朴清纯，各有其美。你说，这上下杭的浆声灯影，如果在朱自清笔下，又会是怎样一幅光景？”

    年轻男子不知如何作答，尬笑：“这朱，什么……在下无缘相识。”

    年长者枯笑着，随后长叹了一声，似乎是陶醉在眼前的这一片浆声灯影里了：“‘世间无限丹青手，一片伤心画不成’呐……”

    年长者叫何伯愚，大五十几岁的年纪，现任福州市警察局侦缉队队长。那个酒量过人的年轻男子叫何进五，是何伯愚的手下，三十出头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