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看书小说 > 其他小说 > 福州:刀光血影一九四九 > 第一章 天雷计划

第一章 天雷计划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雨夜,正是春季多雨的时节。

    周立轩在市区通湖路乙支路口的阴影里顿了顿,见长长的小巷灯消火熄,渐无行人,便撑起油纸伞,向小巷深处走去。周立轩是国民政府国防部保密局福建站副站长兼福州组组长,中校军衔,民国七年生人,今年31岁。站长吴乃诚已于月初撤台,明面上说的是“另有叙用”。临行前,吴乃诚把一盒精致的古巴雪茄推给周立轩,不知是伤感于故土难离还是动情于难舍难分的兄弟情谊,几句话出口,已是涕泗纵横:“`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啊。值此非常之时、非常之地,吾弟临危受命,英雄壮举,令人感佩。你我兄弟一场,实属不易。分别之际,百感交集……于公,你我是兢兢业业,克勤克俭;于私,你我兄弟情谊,情同手足……”

    周立轩见不得吴乃诚这一副妇人之仁,他觉得站长此时哭哭啼啼的这副尊容,多少有演戏的成分,就趁着吴乃诚掏出手绢擦眼泪、擦鼻涕的档口,插嘴应付了一句:“‘桃花水深三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39;呀,站长情谊,在下没齿不忘。”说着,便话锋一转,道,“组建东南防共救国军一事,事关重大。我想请示上峰,可否仿效明太祖朱元璋故事,剪除一些必须剪除的枝枝蔓蔓,以利‘天雷’计划之实施?”

    吴乃诚清了清嗓子,说:“‘以我穷途泣,沾君出塞衣’,见笑了,见笑了。”说罢,吴乃诚收敛起愧色浅笑,正色道,“‘天雷’计划,兹事体大,国防部特令你全权处理善后事宜,生杀予夺,悉听尊便。仿效明太祖故事,非常时期,必要之举,你便宜行事即可。”

    …………

    此刻,周立轩一袭黑色西装,穿着制式雨衣,贴着小巷墙角缓慢挪行。

    通湖路西接湖西路,东侧与光华路相连,又距福州的繁华热闹之地东街口不远,是一处闹中取静之地。夜雨势大,又夹着风。周立轩穿雨衣再撑伞,纯粹为了遮挡面部,这样即便是与人擦肩而过,也不容易被对方识别面部特征,这是一个职业特工的习惯。他沿着墙角、屋檐下缓行,脚步很轻。片刻后,他在通湖路乙支76号一间挂着“旺发理发”招牌的门前停了下来,左右看了看,才收起油纸伞,“咚一一咚一一,咚、咚”敲门。

    两长两短,这是组织约定的敲门信号。

    屋里应该是亮起了灯,只是灯色昏黄。

    片刻,屋里有人贴着门缝,轻问:“谁?”

    周立轩把嘴贴近门缝,答:“我。”

    屋里人开了小门,周立轩弓着腰,闪进了屋内。周立轩把油纸伞倒着立在门边,摘下了雨衣衣帽,脱下了雨衣,他随手把那件湿淋淋的雨衣放在了进门一侧的小圆桌的木凳上,才转过身来。

    “站长亲临,蓬……”

    周立轩把食指立在嘴门上,示意屋里人不必客套。

    这时,里屋“叭塔”一声亮起了灯,一个说方言的老女人的声音传来:“囝呐,俤人(福州方言:什么人)?”

    问话的女人叫林黄氏,是这家剃头铺子剃头匠的生母。那屋里的男人听到母亲问话,便走到里屋边上,用方言说:“依妈唻,毛事计(福州方言:没事情),一个客人,去睏(福州方言:睡)、去睏。”

    剃头匠名叫林发旺,是保密局秘密招聘的特勤人员,享有军职,公开身份是这家“旺发理发店”的店主。

    周立轩朝小阁楼的楼道比划了一下,林发旺心领神会,便提着煤油灯,在前方引导着周立轩,小心翼翼地上了小阁楼。

    小阁楼低矮、狭窄,临街的一面开着一扇窗,屋里只有一张木板床,一张老旧书桌,墙角一侧堆放着一些炭木和其他杂物。

    林发旺用书桌上的暖水瓶给周立轩倒了一杯茶来,趁着周立轩端详四周的空儿,赶紧把床铺上杂乱的裤衩、被褥、书藉等物整了整,言辞中有些抱愧之色,说:“站长,我这里……”

    周立轩笑笑,示意林发旺坐定,拿起水杯,呡了呡茶汤,随后便从西服内口袋里掏出一包恒大牌香烟,抽出一支点燃。周立轩抽烟的动作很特别,是用拇指和食指倒捏着香烟,把烟头含在手心里抽的,这种抽烟手势,可以让烟头的亮光掌控于手心之中,即使在夜暗之地,也不容易暴露目标。林发旺初见周立轩时,就有疑问,但一同受训的同事却说,在战场上,这种抽烟姿势可以保命,好习惯。

    周立轩长长吐出了一口烟圈,笑盈盈看着林发旺,说:“发旺兄弟,我听说,祖上一直是做世上头等大事的?”他把“世上头等大事”几字咬得很重。

    林发旺知道周立轩所言出自自家店门口贴着的那副对联:做世上头等大事,用人间顶上功夫,便笑了笑,解嘲道:“糊口而已,糊口而已。”

    周立轩的声音依然很轻柔:“这生意好啊,不论城头大王旗如何变幻,剃头、添衣,总是免不了的。”

    林发旺也笑,说:“祖上几辈人都是行走的剃头匠,直到家父这一辈,才从林森迁来福州,开起了这家剃头铺。”

    周立轩说:“家有资财千万,不如薄艺随身呐。听说老弟手艺不错,可惜,我是无福消受啰。”

    林发旺心中忐忑,小心陪着笑。

    周立轩过足了烟瘾,把烟屁股丢到脚下,用皮鞋碾灭,随后才把背着的皮质挎包挪到胸前,从背包里拿出三捆银元,置于桌面,说:“这是三十块银元,你应该知道了,保密局福州站的使命,即日起终结。非常时期,党国物力维艰,这点意思,算是对一线将士们的一份敬意。”他抿了一口茶,又燃起一支香烟,说,“上峰已经决定,你任东南反共救国军第一总队中尉组长。”说罢,周立轩立起身来,向林发旺伸出右手,说,“恭喜了,林中尉。”

    林发旺接过委任状,面色反倒严峻起来,问:“我的上峰,还有……”话一出口,林发旺便觉不妥,“家规”中早有严训,“忠诚第一,保密第二”,不该问的绝对不可启齿,即便就是一个不经意的话题,也有可能引来杀生之祸,尤其当此非常之时、非常之地。

    周立轩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之色,但转瞬即逝,脸上还是挂上了一副礼贤下士的笑容:“这个无需担心,党国需要之时,自会有人跟你联系。”说着,他又从挎包里掏出一个锦盒,开了盒,拿出盒内的一个挂件,说,“这是田黄石刻制的一对阴阳子母弥勒佛挂件,是你跟你的上峰秘密接头的身份识别物,见得此物,如见长官亲临。”说着,周立轩便掰开了那对阴阳母子弥勒佛,把一分为二的弥勒挂件贴近煤油灯,比划着说,“除了严丝合缝之外,最重要的是,这两件物品纹理完全一致,完全是一件巧夺天工的艺术品,天下无二。”

    周立轩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空白信封,连同阴面的弥勒佛挂件,一并轻轻推给了林发旺,说:“这里面是接头密语,烂熟于心,阅后即焚,谨记。”

    林发旺诺诺应着。

    周立轩大口喝了一杯茶,又燃起一支烟,说话的语气变得语重心长:“隐蔽作战,艰苦卓绝,非抱定成功成仁之信念,难以成功。望老弟谨记领袖训词,成就伟业。”

    林发旺立起身,挺直了腰板:“不成功便成仁,效忠领袖,死而无憾。”

    周立轩向下压了压手,示意林发旺坐下:“你个人对组织还有什么要求?这个时候不必忌讳,什么都可以说出来。”

    林发旺犹豫片刻,欲言又止,嗫嚅道:“站长,你是知道的,家父在福建事变后,被蔡廷锴部抓了壮丁,至今生死不明,音讯杳无,家母为此夜夜以泪洗面。我入职军界,也有寻父的心思……”

    周立轩燃起一根烟,说:“这个我无能为力,爱莫能助。人呐,各有其命,随缘吧。”

    林发旺嗫嚅着,说:“还有……还有就是一件私事,我还欠着五块大洋赌债。”

    周立轩笑了,但笑容转瞬即逝:“我记得考核记录里说,你是不好赌、不好酒、不玩女人,私生活无可挑剔的呀?!”

    林发旺说:“那日心中烦闷,被人拖去了赌坊,没想到竟是个圈套。”

    周立轩问:“是黄记赌坊嘛?达明路的那一家,老板依敢。”

    林发旺说:“是。”

    周立轩说:“这个放心,我会交可靠人员即办,人、财就此一笔勾销。”

    林发旺注意到周立轩的西服白内衬上,有一片血迹一类的散乱暗红色污渍,内心不免忐忑,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了:“不、不,我,我的意思是说,清了的赌债即可,不必杀……”林发旺见周立轩皱起了眉头,赶紧把话尾“杀人”二字咽了回去。

    周立轩的语调还是一派长者之风:“仿校明太祖故事,剪除扎手的枝枝蔓蔓,是非常时期的非常手段,实属必要,当此党国危难之时,仁慈有害而无益。”

    林发旺说:“属下明白。”又问,“那我的任务是……”

    周立轩又燃起一支烟,说:“你当下的任务是安顿好掩护职业,做好长期潜伏准备。只有一事,务必上心、用脑。据绝密情报,共党组建了一支秘密队伍,对外番号是‘长江支队’——专事全面接管福建事宜。我们对这支队伍一无所知,你尽可能了解这支队伍的性质、任务及主要负责人一应情况,以备需要。”

    林发旺说:“遵命。”

    周立轩定神端详了林发旺许久,边起身边说:“好了,你我兄弟就此别过。望老弟抱定成功成仁之信念,成就伟业。”

    周立轩蹑手蹑脚下了阁楼,开着门,顺手拿起门边的油纸伞,自顾离去……

    林发旺送走周立轩,关上门。不知为何,他倚在门后,心头竟有些怅然若失。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