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很好,真的很好
林修缘在村口下了车。
顺着水泥路一直往里走,村子多是二层小楼,小楼与小楼间偶尔夹杂着一两间瓦房,或是倒了大半只剩框架的土胚房。
他在一间大瓦房前停了下来。
瓦房坍塌了大半,杂草疯长,几乎要将房屋吞噬。
木门上的锁锈迹斑斑,显然长久没人居住了。
“你家。”
贺徊的声音自身后飘来,他没用问句,而是陈述句。
林修缘“嗯”了一声。
轻轻的,自鼻端溢了出来。
天生阴命之人,亲缘淡薄,“去给你爸妈还有爷爷奶奶他们上炷香,烧点纸吧。”
“嗯!”
林修缘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房屋,心里空落落的。
他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清明春节,他都会买一束菊花,带上酒去江边坐半天,算是给家人祭奠了。
林修缘木木的跟在贺徊的身后,走到岔路口的时候,贺徊停了下来,没好气道:“这是你家还是我家?”
他这才反应过来,紧走几步走到前头带路。
靠山村有块祖坟地。
村子里的人都葬在那里,坟地在一个山坡背阴的地方。
两人顺着田埂小路慢慢的走着。
玉米秸秆清脆挺拔,风一过沙沙作响,有一块一块的农田菜地,镶嵌在大地上。
一路无言。
雨停了,天阴着。
如铅石一般的乌云拢在山头,进了山后,空气里多了几分凉意。
坟地也是不规律的。
东一个坟头,西一个坟头。
有的墓碑都倒了大半,有的字迹模糊,有些估计是新坟,坟墓前的花圈还未完全腐烂,坟前飘着鞭炮屑,一点一点的红印在泥土里。
林修缘停下,仔细看了看,辨认了方向。
四座坟是挨着的。
坟墓上长满了青草,林修缘蹲下身子,开始拔草。
有的野草叶子锋利,林修缘被划破了手也不在意,他埋着头,一丛一丛的拔着草。
贺徊看着他瘦削的肩背偶尔抽|动一下。
一颗心像是坠了块巨石。
他弯腰,帮着拔草。
人多力量大,四座坟拔完后,贺徊将随身带来的黄纸还有香烛点上。
林修缘看着飘起的青烟,眼前一片模糊。
“不说点什么?”
林修缘先是摇头,后面又低声的说了句。
“你们放心,我很好,真的很好,很好”
声音哽咽到几乎不成句子。
贺徊心里酸酸的,像是吃了柠檬。
“说完了吗?”
“说完我们就回去了。”
林修缘起身离开的时候,贺徊已经走了一段,男人双手插兜,背影酷酷的。
他走的比平时慢。
林修缘追上去的时候,天空放晴,有细碎的光自树叶间照了下来。
“贺徊,谢谢你啊。”
贺徊哼唧了一声。
朝着身后坟地的方向深深的看了一眼。
等两人走远了,一个不起眼的坟包里,忽然亮起了血红的光,光一闪而过,犹如从未出现过一样。
两人回到村子里的时候,已是傍晚时分。
酒席已经要开了。
在门口的场院上搭了棚子,零零散散总共有四五桌人,请的是专门帮人做红白事的一条龙服务,菜已经上的差不多了。
荤素搭配,倒也不错。
牛犇远远看到两人,连忙站起来招手,又热情的招呼他们坐下。
“你们去哪儿了?”
贺徊看了他一眼,牛犇又看了林修缘一眼,见他眉眼低垂,一副有气无力的模样,心里明了。
“吃吃吃,别客气啊”
贺徊偏头问他,“家里有酒精,创可贴吗?”
牛犇吃了一块梅菜扣肉里的扣肉,还没来及咽下去,直摇头,等吃完才道:“农村里哪有这些东西?咋啦?你受伤了?”
贺徊看着他满嘴油花。
“对,我受伤了。”
他朝着他举起一只手,掌心里有无数细小的伤痕。
“我靠,挺严重啊。”牛犇抽了张抽纸擦嘴,“我车上有,你等我,我去给你拿。”
林修缘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两口便回屋了。
天很热。
外面的人开始划拳喝酒,大声笑闹。
他坐在后门的门槛上,望着浓浓的夜色发呆。
脑子空空的,明明想着些什么,可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儿时的记忆一会儿冒出一个片段,断断续续总也连不上。
“手!”
有人过来挨着他坐下,他抬头看了一眼,是贺徊。
他的表情淡淡的。
林修缘下意识的将手伸了过去。
贺徊先是用湿纸巾将他的掌心擦了一遍。
“嘶!”
林修缘下意识的往回缩,贺徊攥紧了他的指尖,男人的指尖凉凉的,“拔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会疼?”
“没想那么多。”
林修缘老实的回答。
贺徊的动作轻了又轻,可男人的手只要一颤,他的心就跟着一抖。
擦完后开始喷酒精。
“有点疼,忍着点,别一惊一乍的。”
“哦!”林修缘咬着下唇,不去看自己的手,酒精喷到伤口火辣辣的,过后就是一阵凉意。
贺徊给他处理完伤口就返回桌上吃饭。
院子里拉起了灯。
牛犇吃完后见林修缘还坐在那儿,于是走了过来,开导安慰他。
“我原本以为你不会回来的。谢了啊。”
林修缘轻轻一笑。
“就冲你,我也该回来的。谢什么?”
“从小到大也就只有你不嫌弃我,一直做我的朋友。”
天生阴命,克死双亲。
村子里的人都害怕他,更不会让自家小孩跟他接近。
唯独牛犇这个小胖子不怕。
他拖着两行鼻涕,对他傻笑,“林修缘,我们来玩过家家吧”
牛犇看到他掌心里的创可贴。
“咦?”
“你也受伤了?”
“刚才贺徊朝我要酒精和创可贴来着”
林修缘这才想起来,贺徊帮着他拔草,手应该也受伤了,他回头看了一眼。
灯影里,男人坐在八仙桌旁,翘着二郎腿,正专心干饭。
因为手受伤,拿筷子的手有些不自然。
他心里有些羞愧,不觉红了脸。
牛犇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林修缘,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哪里不对劲他也说不上来。
总之,就是不对劲。
这里头一定有事。
正准备开口问,贺徊吃完饭了,边擦嘴边往这边走。
“准备准备,晚上我们去坟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