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我在这世上无牵无挂
“是你啊!”
平和而略显老态的声音,让林修缘的汗毛竖了起来。
贺徊说入梦只是借助别人的记忆而经历的一场梦,如果是一场梦王东升怎么可能会记得他?他应该只存在于虚拟中,而非实体。
王东升推开了防盗门,楼梯昏暗的灯亮起,他抬了抬眼镜,疑惑的看向站在门外的林修缘二人。
“你们是?”
林修缘将事先准备好的借口说了一遍。
“这么晚来打扰您实在抱歉。”
刚说完,贺徊就将他拨到一边,迈着长腿走进屋中,“你认识吴秀秀,对吧?”
这句话让林修缘吓了一跳,他生怕王东升受不住刺激而倒下,责备似的白了贺徊一眼,可贺徊压根没搭理他,抱臂在客厅里站定,仿佛他才是这个屋子的主人一样。
他小心的觑着王东升的脸色,要是男人一不对劲,他得立刻上去扶着,然后拨打120。
可王东升的眼睛里除了淡然外,便就只有几不可察的警惕。
王东升朝边上站了点,“进来吧!”
客厅的灯打开后,屋子里的情况一目了然。
老式的一居室住房,一边是卧房,一边是卫生间和厨房,客餐厅连在一起,拢共也就五十来平方,家里的家具很少,一整面的书橱里塞满了各类书籍。
当中摆着一张掉了漆的长桌,桌上也堆满了书。
屋子收拾的干净整洁,一如王东升这个人,他老了很多,眼尾嘴角都有了皱纹,身形瘦削,腰背却依旧笔直。
“以你们的年纪,怎么可能会知道秀秀?”
这些年他从未停止过找吴秀秀,他在报纸上登了寻人启事,后来电视日益普及,他又在当地的电视台登了寻亲启事,以至于近些年网络发达,他戴着老花镜开始学着用智能手机,在各大平台发布寻人启事。
几十年过去,有无数人来找过他,有的想骗钱,有的另有所图,没有一个人有吴秀秀的准确消息。
岁月匆匆,年华老去。
今年他觉得自己身体大不如前了,对寻人的希望也渐渐淡了下去。
林修缘将贺徊拉到王东升的跟前,双手捧着他的脸,急声道:“1977年,你去吴家沟山里的一座道观,问吴秀秀的消息,那道士说你们此生终有一见,那道士的脸你还记得吗?”
那个年代,他去道观乃是密事,除了他自己,绝对没别人知道。
他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贺徊,那些尘封的记忆猛然苏醒,他枯瘦的手死死攥住贺徊的手臂,声音打着颤。
“你说过,你说过的我会再见到她的,可是我这么些年”
有泪滑落,他几度哽咽到说不出话来。
贺徊将手抽回,声音冰冷。
“不然我来这里干什么?”
王东升的手虚虚的停在半空,手掌还保持着握着的动作,失神的看着贺徊。
困扰他一辈子的执念,终于要实现了吗?
“你的意思是我能见到秀秀了?”他慌乱的去拨自己的头发,去摸自己的脸,继而自顾自的笑了起来,“也不知道秀秀看到我现在的样子,还能认出来我不?”
他一激动,乡下的方言都冒出来了。
“能,一定能。”
林修缘觉得胸口闷闷的,鼻子有些酸。
贺徊催促道:“时候不早了,十二点前你要是回不来,就回不来了。”
林修缘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挂钟。
19:58
王东升轻声问道:“那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贺徊指着房间的方向。
“进去,躺下,睡觉,找凶手是我们的事。”
他全然没留意到林修缘一直朝他眨眼睛,示意他不要说。林修缘气的要死,狠狠的剐了他一眼。
王东升“哦”了一声。
进房间时背微微有些佝偻,林修缘气不过,伸手在贺徊的胳膊上狠狠拧了一下。
“嘶”
贺徊倒吸一口凉气,搓着被拧疼的手臂,“你以为你不说他心里就没数吗?一个大活人,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能有什么好事?”
也是。
林修缘无奈的叹了口气。
王东升进屋躺下,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望着白色的顶,眼前一片模糊。
“秀秀她到底怎么了?”
贺徊刚要开口,一只冰凉的手捂住了他的嘴。
林修缘感觉到了掌心里有了微微的湿润,他用口型对他说。
“不许说!”
贺徊举起双手,示意自己不会说,林修缘松了手,柔声道:“你放心,我们一定会找到害秀秀那个人的。”
“谢谢!”
王东升闭上了眼睛,有浑浊的泪顺着眼角滚落。
贺徊食指抵在王东升的眉心处,薄唇微动,松开手后人已经睡着了。
他将目光看向了林修缘,“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林修缘摇了摇头。
故作洒脱的耸了耸肩,“我在这世上无牵无挂,回不来就回不来。”反正也不会有人记得他,惦念他,上天入地,翻山越海的找他。
他的脸上挂着笑。
可却比哭还难看。
贺徊抽出一根香,翻手一下,香点燃。
“时间一到,顺着烟指着的方向走。”
林修缘“嗯”了一声,合衣躺下。
房间里挂满了寻人启事的剪报,有些都已泛黄,还有许多素描的画像,所画之人皆是吴秀秀,或笑或哭,或愁眉苦脸,或娇嗔撒娇,每一幅都栩栩如生。
林修缘觉得眼皮很重,眨呀眨呀
等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在吴家沟了。
麦子黄了,大片大片的金黄铺在褐色的土地上,每个人都干劲十足,脖子上挂着毛巾,挥舞着手中的镰刀,有人在喊号子,鼓舞士气。
王东升是城里来的,哪里干过农活。
再加上他身高腿长,单是弯腰弯一天都受不住,有人在嘲笑他,吴秀秀一甩麻花辫,叉着腰笑着骂回去,“你是一生下来就会走路的吗?”
引得众人哈哈大笑。
说完又小声安慰道:“你别着急,看着我怎么割,你照葫芦画瓢就行了,你们读书人脑瓜子聪明,肯定一学就会。”
王东升看着她手上的动作。
女孩单手拢过麦秸,镰刀一划,整整齐齐的麦子就割了下来。
王东升有样学样,可是试了好多次都不得要领,反倒是将掌心磨出了好几个泡。
一天下来手心里的水泡都被磨烂了,被汗水一腌,钻心的疼。
他拿毛巾胡乱的擦了把脸上的汗水,咬牙坚持着。
晚上吃过晚饭后,吴秀秀趁着家里人不注意拿了块干净的碎布,帮他把伤口缠上。
两人挨的很近,王东升可以闻到她头发上的香胰子的味道。
吴秀秀莫名的就红了脸。
他仰着圆脸,眼睛晶亮。
“王东升,你教我识字吧。”
吴秀秀很聪明,一学就会,有时候写字累了,她会揉着后脖子问王东升问城里的事情。
提起往事,王东升偶尔会沉默。
这时吴秀秀会站起来,曲着手臂大声喊,“你一定会回去的,你不属于这里。”从见到男人的第一面,她就知道他不属于这片土地,他有更广阔的天地。
王东升笑起来很腼腆。
“到时候接你去城里逛逛。”
为了这句话,这晚吴秀秀翻来覆去的都没睡着。
吴秀秀会给他缝衣裳,会偷偷拿窝窝头塞给他,“你是男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该多吃。”更多的时候两人在一起,也不说话。
王东升抱着一本旧书翻来覆去的看,吴秀秀要么做些针线活,要么就认真完成王东升布置的练习作业。
吴秀秀从没这样快活过。
从身到心都透着恣意畅快舒展。
吴家沟的人都瞧出来了,那明艳的笑容,那及腰的麻花辫,那唯有少女眸中的清亮的光。
秋收快要结束的时候,天忽然变了。
村子里的人连衣服都来不及穿,纷纷奔向了田里,开始抢收。
小麦被雨淋过可是要发芽减产的。
粮食是所有人的命。
瓢泼大雨说下就下,众人抢收及时,将损失降到了最低。
大家躲在屋檐下躲雨,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句。
“咦,我妹妹呢?”
说话的是吴明明,他踮着脚四下看了看。
有人回他,“刚才我们还在一起呢,怎么转头就不见了?”
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又有人道:“我看秀秀刚才去帮王东升了,兴许他们两在一起。”
林修缘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他冒着雨回了村长家,屋子里亮着灯,王东升打了水正在擦身体。
“秀秀没跟你在一起吗?”
王东升茫然的摇头。
“咋啦?”
林修缘急声道:“你去各家各户看下,看哪家少了人,立刻马上就去。”说完不等他回来,就又钻进了雨里。
他发疯似的在雨里奔跑着,双手拢在嘴边大喊着吴秀秀的名字。
雨声很大,几乎要盖住了他的声音。
即便知道往事不可更改,可他还是寄希望于作恶之人听到他的喊声,能放过吴秀秀。
在村东头的草堆里,林修缘找到了吴秀秀。
她瑟缩的抱着自己,像是受了巨大的惊吓。
林修缘看着跑进雨夜里的背影,死死攥住了拳头,她蹲下身子对吴秀秀说,“秀秀,千万别灰心,无论你是什么样,王东升永远都不会放弃你的。”
他从来没这么拼命的跑过,雨夜泥泞湿滑,他不记得自己到底跌了几次。
只晓得将前面的男人扑倒在地的时候,身上全是泥水。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给了那人几拳。
“白小军,你他妈就是个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