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那个叫狼一的老少年（下）
风起微微出神。
见到狼一的时候，他便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直到现在还是没有答案。
道沉大陆并没有“人族是万物之灵长”这个说法，不管是道藏还是其他族群的经文，写的都是万物有灵。
万物有灵，则万物皆可得道，妖族亦然。
妖兽们有自己的修道之路。
以血脉为基，单修性命，到了极致便可登神。
登神二字，用人类的话说，便是触道。
但这并不是说所有的妖兽都有登神的资格。
既是以血脉为基，自然要受制于血脉之力。
狼窟有数以千计的银月狼，却只出了一个狼神，便是很好的例子。
血脉既是恩赐，也是桎梏。
化形的确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妖兽化形为人后，抛去了原先的兽体，自然也一并抛弃了原先的血脉之力。
但这又回到了最初那个问题。
没有七经八脉，修行不了人族功法，化形又有何意义？
“晚辈只能隐约猜测到与血脉之力有关，旁的便一头雾水了。”风起诚恳说道：“还请前辈解惑。”
费爷爷常说，想不明白的事情就不要想。
他觉得此话有些道理。
狼一点了点头，说道：“不错，我确实是因为血脉之力才选择化形。”
“人族讲究天资，妖族注重血脉，根源都是同一个道理——门槛。”
“不管是妖还是人，早在出生之时，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便已定下了门槛，这便是人们口中常说的命。”
“改命很难，认命更难。”
“尤其是像我这样的人，只差半步便能得见大道，要认命更是难上加难。”
说到这里，狼一看了看潘洪，“这位小友应该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潘洪皱了皱眉。
他其实不太明白。
费管家有些明白，看向狼一的神色多了些惺惺之意。
可惜的是，狼一并未注意到他的目光。
他一直在看着潘洪，后者全无反应。
狼一神情微怔，这才想起此人正值壮年，距离门槛还有一段较远的距离，体会不到他的感觉。
心中略有慕艳意。
他一把将之掐死。
“简单地说，我与虚道之间只差一线，却因血脉之力始终不得寸进，这条线，便是我所说的门槛。”
话不能让一个人都说了，不然极容易冷场。
出于相似的考虑，风起开口问道：“前辈是想打破这个门槛？”
狼一摇了摇头，“我都快死了，哪还有这么大的野心。”
“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风起认真道：“有人曾说过这么一句话。”
如果说要给捧哏颁奖的话，风起自认可以试上一试。
狼一笑起来，笑声苍老，却出奇地清朗。
“这话是谁说的？”
风起答道：“我弟，风扬。”
狼一吃了一惊，心想你弟弟才多大年龄，竟然能说出这般大气的话？
风起心想扬儿写的诗词果然适合拿来摆谱，连狼一这种上了年龄的强者都能镇住。
二人大眼瞪小眼。
数息之后，狼一轻叹了一声。
“你弟弟胸有沟壑，日后必成大器。”
风起毫不谦虚，“那是自然。”
狼一看了眼风起，摇了摇头，重新说回正题。
“我时常和狼神论道，对他所描绘的那个境界，说不神往是自欺欺人，但我确实老了，老到能放下所有的野心和不甘。”
“你弟弟说得不错，我有壮心，可这份壮心并非留给的自己。”
人活一世，无非在意两件事。
生前事和身后名。
想来妖族也不例外。
濒临死亡的人没有生前事可言，想来他的壮心会落到身后名三个字上。
妖族不曾立史，该怎么留这身后之名呢？
风起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有人说过，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天下，会看得更远一些。”
“前辈是想当这个巨人？”
狼一怔了下，笑问道：“又是你弟弟说的？”
风起点头。
“可惜我命不久矣，不然真想和你弟弟聊聊。”
狼一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巨人吗？那倒也谈不上，但我确实不介意后辈踩在我的肩膀上眺望远方。”
风起微默，“前辈大义。”
狼一笑了笑，看了独孤灵儿一眼，“狼性狡诈，我亦然。”
独孤灵儿并不觉得尴尬，目光平静。
风起怒其不争，把话接了过来，“人性比狼性好不到哪里去，我们所能做的，只能是自己。”
“有理。”狼一点了点头，“化形之后，我读了许多有关修行的书，有些收获，但还不足以解决我的问题，更别提传承下去了。”
风起问道：“经脉问题？”
狼一说道：“不错，对于书上所说的行元轨迹，我不知从何入手。”
不知从何入手，即为敢于入手。
风起问道：“修行功法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前辈当真不怕？”
狼一说道：“不怕。”
风起又问道：“道沉大陆无数妖兽，敢于化形者寥寥无几，前辈所走之路大概率是一条死路，当真不悔？”
狼一答道：“所谓死路，不过是还没有人能走通罢了，以我之残躯，若能在这条路上多走一步，亦是后辈之福，既然如此。有何可悔？”
路漫漫其修远兮。
狼一上下而求索。
风起眼中露出钦佩之色，“前辈没想过失败的后果吗？”
狼一说道：“我若不成，自有后来人。”
风起眼中的钦佩之色更浓，说道：“为众人抱薪者，不可使其冻毙于风雪，前辈如不嫌弃，可否让我看看？”
闻言，在场众人的脸色都难看了些。
独孤灵儿和潘洪脸色难看，是因为他们觉得风起在浪费时间。
直接把狼一杀了，然后坐等狼神和剑神卫和谈，这才是上策。
费管家脸色难看，是因为震惊于风起的提议！
任何有关经脉的问题，都不是靠看能解决的。
说是看，其实还是要诊。
诊需要望闻问切。
重点在这个切字上。
只要风起敢切脉，万一狼一动了杀心，场间没人能将之救下。
哪怕是潘洪也不行。
风起并未理会其他人的想法，继续说道：“近来我时常跑去悬壶观，对经脉相关的问题有些心得，说不得可行呢？”
狼一笑了笑，“既然如此，那你看吧。”
风起刚欲上前。
费管家拦住了他，严肃说道：“世子，不可。”
一般来说，当他露出这副表情的时候，意味着这件事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风起有些无奈，“费爷爷，不会出事。”
费管家沉默。
还是那句话。
在外人面前，他必须保留世子的颜面。
但他在此事上不可能退让。
场面一时焦灼起来。
狼一咳了两声，说道：“我知道你的顾虑，但我不会伤他。”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我以长生天为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