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奔丧
又是一个浓重的夜色，城里下了铺天盖地的雨。
雨滴如注，砸在青石板路上，溅起一片片水花。
街灯在雨幕中摇曳，昏黄的光影被雨水割得支离破碎，忽明忽暗。
一辆黑色轿车在路上行驶。沿途的房舍在暴雨中若隐若现，有的窗户透出微弱的灯光，有的则漆黑一片。偶尔有狗吠声响起。
孟瑰然和窦川一路无言。
他们用最快的速度回了草城。
路上他们谁都没窦正德的名字。
窦正德本是去外地办事去的，按照估算，该在一个月内回来。但谁也没想到，这一趟出去，竟然就出了事儿。
车上，下人磕磕巴巴地把得知的消息告诉他们。
“津城那一片现在乱的很，到处都是逃窜的流民，不少人被逼成了贼寇，四处杀伤抢掠……”
“那边稍微富贵些的人家早就卷着钱财举家逃走了，只剩一些穷苦老百姓，想逃也逃不掉，只能在城里静静等着饿死……”
“学堂、医院通通都被砸得稀巴烂，窦会长刚到那里，就被一帮贼寇给盯上了，他们抢走了窦会长手提箱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还把人一并杀了……”
望着窗外，孟瑰然和窦川都没有出声。
窦家的家主就这么没了，这件事情传出去，该在城里掀起多么大的震动。
这样的消息，即便他们想瞒也终究是瞒不住。
等太阳升起，恐怕流言蜚语早就已经传遍大街小巷。
终于抵达了窦宅。
孟瑰然脸色凝重，匆匆走了进去。
身后窦川的伞甚至来不及追到她。
“吴管家，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孟瑰然的目光迅速定格在吴管家的身上。
吴管家神色悲怆，头上还戴着白布孝帽。
“孟小姐，老爷的骨灰盒就在这里。”
“回来的路程太远，路上情况也难预料，几个下人生怕守不住这尸体，因此就在当地匆匆办了丧葬仪式，化成了骨灰，将骨灰盒带了回来。”
吴管家声泪俱下。
“家主啊！你怎么走的这般早呀……眼下你走了，这家可就要塌了呀……”
“别说这样的话。”孟瑰然低声训斥，“这个家还没有塌呢。”
她一脚踏进灵堂，神色凝重。
站在那牌位面前，她与已成了黑白画像的窦正德面对面，眼对眼。
世事难料，再一次见面，又有谁能料到是这样阴阳两隔的局面。
“孟小姐，虽然您名义上是窦会长的妻子，但，咱们内里人都知道，你们二人还没有拜过堂，你也还是处子之身……眼下家主就这么去了，他在九泉之下，恐怕也不愿耽误孟小姐青春年华……”
“孟小姐不如就解散了这婚约，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吴某人愿意做个见证，还孟小姐一个自由身！外面的人想必也不会多说什么的……”
孟瑰然：“吴管家，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先商量商量，该如何替他操办了后事吧。”
雨依然下着。
水流从屋檐下哗啦啦地流淌下来，像是瀑布一般。
窦川站在屋檐下，点了一根烟，身旁站着脊背笔直的陆华清。
远处是雨雾里雾蒙蒙的、浓重的夜色。
“姓陆的，你说我哥一死，在商会里接任他位置的人会有谁？”窦川的目光穿过茫茫雨夜，吐出一口很悠长的气息，“刘家已经不太行了，李家虽然空有一颗野心，但没什么实质的威望，商会里不会有人服他。余下的都是一些墙头草，看谁厉害就站在谁那边。”
窦川终于把这口烟圈吐完。
“之前有我哥哥压我一头，我没有合适的机会出手，也不方便和商会的人打交道，生怕给别人留下了什么把柄，反而让他们拿去做我哥的文章，对我哥的位置不利。
“可现在头顶的五行山没了，我总算能出来施展点拳脚了，那些圈子里的老人也可以看看我窦川究竟有什么手段，什么能力。
“所以，这个总商会会长的位置——我窦川坐定了。”
陆华清侧头看了他一眼。
陆华清也看向了茫茫雨夜：“窦川，你哥哥才刚死，你现在竟然就有心思谈论接下来的布局了。”
“那我还能怎么办？去他灵前哭个七天七夜？”窦川轻哂，“什么大孝子，都是装给外人看的，老子不喜欢玩那些虚伪的一套。我和我哥的感情也没亲到那种让我陪他一起共赴黄泉的地步。老子还有很多抱负没有实现呢。”
窦川：“人死了，那就该往前看。”
陆华清开口：“你这么确定你能坐得了总商会会长这个位置？这个位置可不是世袭的，而是要靠商会成员们一票一票地投出来的，这是一个真正看实力的地方。”
陆华清：“窦正德一死，底下想要占这个位置的人前仆后继，每个人都用尽了自己的手段。就算你是窦正德的弟弟，他们也不会买你的面子。”
窦川笑得更加轻狂：“放心，我会让他们心服口服的——不是因为我是窦正德的弟弟，而是因为，我是窦川。”
这一刻，不知道是不是陆华清的错觉——
没有人管束了的窦川好像更野，更肆意。
像是一只蛰伏了许久的野兽终于在丛林中露出了端倪。
陆华清忽然问：“窦川，你哥哥的死——和你没关系吧？”
窦川被呛了一下，抬头看向陆华清。
好半天，他把烟给灭了。
“姓陆的，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
“把窦正德支走去外地，这主意是我出的，人是我找的，但沿路的关卡却是你一手配合的。真要说起来，我们两个是共犯。”
“他因为这件事而在外地遭遇不测，严格了说，我们俩都有责任。”
“你就当我们俩，一人身上背了半条人命吧。现在大家站在同一条船上，你就别想着怎么让这条船弄翻了。毕竟船翻了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出乎窦川意料的，陆华清默认了。
的确，船翻了，对他们一点好处都没有。
现在应该把这件事死死按在底下，才是明智之举。
今夜一过，他和窦川就是共同背负着某个秘密的“共犯”了。
他们一起守护着同一个秘密，虽彼此讨厌，但又荣辱与共。
心照，却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