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逃家
楼下传来了喧杂的声响。
孟瑰然沉声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出去看看。”
她把门打开一道缝隙，出门去看，发现一楼闯进了许多人，架势凶狠，一看就是来找人的。
他们不顾拦阻，挨个儿把包间的门踹开，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搜查。
“让一让，找人！找人！”
“有没有看见一个女的？！穿绿衣服的一个？”
“这里没有，去搜下一个房间！！”
孟瑰然的心跳骤然加快。
她认出来，为首的那个头头，正是和她兄长关系密切的混儿帮成员。
看来，应该是哥哥们发现人不见了，托了这些道上的人过来找人了。
呵。孟瑰然唇角勾起冷笑。
她回想起家中的这些事。
这些兄长们自己做生意不行，却想了个偏法子，把她正在读女子师范学校的姐姐孟夏月强行召了回来。理由是母亲重病，让她赶紧回来照料。
孟夏月收到信后，心里焦急得不行，坐火车坐轮渡，历经颠簸和困难，不眠不休地赶了回来。
刚进孟家的门之后她就晕了过去，是舟车劳顿加路上感染了流行病，又急火攻心所致。
可等醒来之后，她才知道，母亲一点事都没有，好得很。而三位哥哥之所以这么焦急地把她召回来，是要给她订亲，让她嫁人。
他们好说歹说，说那男人是跟在大人物身边的副手，是军阀办事处的秘书长，平日打交道的人都是达官显贵。若是家里能攀上这门亲事，以后的路会走得通达许多。
孟夏月自然是不肯的，发着高烧依然吵着嚷着要回去上学。于是大哥冷冷说：“女子学校那边已经帮你办好了退学手续，你已经无学可上了，乖乖待在家里等着嫁人就好！”
另外两个哥哥也劝她，女子上学不过是为了择一个更好的良婿，现如今良婿就在面前，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哥哥们挤在她身侧，用尽了三寸不烂之舌。而母亲只能一脸愧疚地站在远处，像个入不了圈的局外人，用满是亏欠的眼神告诉她：你听你哥哥的就好，血浓于水，哥哥们肯定不会害你的。
有时候孟瑰然是真的恨。恨母亲的懦弱无用，恨她这辈子都如此顺服自己的丈夫和儿子，恨她从未有过主见，被人推来推去地当成借口。
可是目光落到母亲的那一双淡黄色的弓鞋上，鞋子小得就像是六岁幼童，脚背处高高弓起。她见过藏在里面的是一双怎么样的脚。四个脚趾通通都嵌入到了脚背底下，每一根趾骨都是变形的。
这时候，孟瑰然的怒气又会悄然平息，转成一种沉痛的怜悯。
母亲是缠过足的那辈女人。或许她一辈子都已经无法再反抗了吧。
也或许她年幼的时候也反抗过，但最终还是被抓了回来，被折断了脚骨，缠上了布条，一辈子走路都要忍受疼痛。
孟瑰然无法再责怪母亲。她心中明白，这个家里已经没有人庇佑两个女儿了，她只能靠自强。
只有自强，才不至于被家里人欺负，才能有足够的力量去保护姐姐。
孟夏月闹了两天的绝食，但最终也没打动三个哥哥。
三个哥哥就是铁了心思要让她辍学嫁人，并且美名其曰是为了她好。
反正女子总归是要嫁人，倒不如嫁一个他们都把过关的人。
孟夏月只好摊了牌，告诉三个哥哥，她早就已经有了心仪的男子。两人是在读书的时候认识的，那个男孩是北洋学堂的学生。两人都会说法文和俄文，又志同道合，彼此来往一年多，已经情根深种了。
这话激怒了三个哥哥，他们就差点没把孟夏月给打死。
“北洋学堂的学生？”大哥托人问了问，打听到那边的专业都是土木工程、采矿冶金、机械工程之类的东西，更瞧不起了，“学的是‘西学’啊？西学是什么狗屁不入流的东西，还想配上我妹妹？到底是哪个穷小子想做凤凰男？！别让老子逮着他！”
二哥三哥也是责怪孟夏月“恬不知耻”、“不守妇道”，怒道：“我们送你去念书，不是为了让你在那里勾搭男人的！早知道你离了家之后就这么不规矩，当初就不该让你出这个家门！”
三个哥哥把孟夏月锁在屋子里，自己出面替她定下了亲事，收下了聘礼。
转眼婚事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事情。
孟夏月苦苦哀求哥哥：“我不能在这里嫁人！我答应过他，等我回家照料完病重的母亲之后，就回津城找他团聚，然后跟着他回去见父母！你们让我给他捎个口信吧，他一直都在等着我回去——”
然后孟夏月被打了一巴掌。二哥恶狠狠道：“我们现在就给津城那边的学校报信，就说你回老家之后染了风寒，病死了！让他们给你销了学籍！”
“你也别指望那男学生再等着你了！你在他那里已经是个死人了！他找不到你的！”
孟夏月哭得肝肠寸断。
成亲前六天，孟夏月寻了短见。
白绫都挂上去了，椅子也踢翻了，最后她却被闯进门来的孟瑰然死活救了下来。
夜色很深，月晕模糊。窗柩透出来的一点光里，孟瑰然捂住她的嘴，郑重其事告诉她：“你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你若活着，一切都还有可能。”
“要是你连死都不怕了，为什么还要怕得罪那几个哥哥呢？”
“若我是你，我连死亡的勇气都有了，那我就不怕颠覆这世道，也不怕为世人所不容。我什么都敢做，什么都不怕。因为就算没做好，代价也不过就是个‘死’字。”
这一番话，竟让孟夏月醍醐灌顶。
这时孟夏月才发现，这个在家中一直“存在感不太强”的小妹，早就已经暗中韬光养晦，出落成了一个这样有主见的、有决策的女子。
在小妹的帮助下，孟夏月逃了出来，暗中躲藏在城里的安全屋。
之后孟瑰然火速为她安排好了路线，打点人脉，送她下南洋，重新开始新的人生。
而今天，孟瑰然原本打算先把孟夏月藏在这曲楼，等待联系好的人过来接应她，带她离开。
却不想哥哥们的人先到了一步，进了这楼里大肆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