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他们的修罗场
这当真只是巧合?
窦川眼底闪过一丝暗火,像是狼站在幽夜里想吞吃活人。可当着自己哥哥的面,他还是挤出一丝僵硬的寒暄来:“陆军官,这么巧?”
陆华清礼貌颔首,假装没听到窦川语气想吃人的尾调。
他侧对着他,维持着端起茶水的姿态,平静道:“的确很巧,窦小少爷。”
陆华清抿了一口茶水,放下,说:“既然碰上了,窦小少爷也不妨进来喝一杯吧?”
窦川在门口站着没动。没说是进来还是不进来。
陆华清作出了然的样子:“窦小少爷既然出现在这里,想必也约了自己的朋友吧?怎么,朋友还没到么?”
窦川的牙齿暗暗咬住,磨得咯吱作响。
窦正德也似乎注意到了弟弟就在他们对面的那间包房里等人。他的嘴巴翕动了两下,似乎是要问什么。
这时,一旁的楼梯转角上来了一个穿旗袍的曼妙身影。
窦正德神色一变,立刻站起来,眼神中带了一丝喜色。
“瑰然,你怎么来了?”
窦正德径直撩开了珠帘,擦过了窦川的肩膀出去迎人了。
窦川垂下了眼眸,没有转身,没有动。
他刻意控制着自己不去转身,不去看身后的瑰然。
可即便背对着身后的人,那些对话声也依旧传入了他的耳朵。
“瑰然,你来了?”他听到自己哥哥放低了音量,柔声开口,“我原想着明日要为你庆生, 今日就先不打扰你了。”
多么和气的话,多么缓和的声调。
他那个打小训他时藤条竹鞭无所不用的严父哥哥,如今在瑰然的面前,柔声吐息,像是每个字眼都在磨刀石上磨砺了几圈,磨得光滑又圆润,句句都讨人喜欢。
包房里的陆华清也站了起来,对着外头微微颔首,接着目光又落到了窦川的身上。
他似意味深长,开口:“窦会长与嫂夫人可真是恩爱,让人羡煞。”
窦川咬住牙。
是了。
这就是为什么他只能提前一天给瑰然庆生,却不能在瑰然生辰的当天约她出来。
因为名不正,言不顺。
与瑰然定了亲的那个人,不是他。
窦正德很快就领了瑰然进来:“阿川,你愣着干什么?赶紧叫人啊。”
窦川咬着后槽牙,只能强行挤出一丝笑,对孟瑰然点了点头,唤道。
“嫂子好。”
这一顿饭,吃得窦川浑然不觉滋味。
热雾袅袅之间,茶沫浮起。窦川抬眼去看,孟瑰然就坐在自家哥哥的身侧,依旧身段动人,眉目好看。
她侧耳颔首的时候眼波似是不经意流转了一下,似是掠到了他,可又似是没有掠到他,竟又抓得窦川心里痒痒的,像是几百只蚂蚁在爬。
窦正德的神色温和,替瑰然耐心地夹菜,又依次介绍每一道菜品的特色。他的手还顺势搭在了孟瑰然的肩膀上,轻轻抚平她旗袍的每一丝褶皱。
那手指抚在旗袍上的每一寸动作,都让窦川心里不是滋味。一股恼火反反复复燃起,又反反复复被冷水浇灭。最终他干脆低头吃菜,不去看面前这对壁人的恩爱画面。
这位总商会会长,手底下管着无数号人,向来都是雷厉风行的做派。唯独在孟瑰然面前,他柔声又低语,句句斟酌又小心,窦川还从来没见过亲哥这副模样。
热菜的雾气泛上来,在他圆圆的玻璃镜片上蒙上了一层雾气,又让他的笑意和蔼了几分。
他坐在孟瑰然身侧,如父也如兄;孟瑰然坐在他的身侧,如一朵娇艳的花,如妻也如女。
酸得窦川胃里都开始疼。
凭什么与孟瑰然定亲的人不是他呢?还不就是因为孟家联姻的是长子。
长子是窦正德,从小被送出国培养,结交名流,回来后又担任了总商会会长之位,稳坐了窦家那把家主的椅子。
而次子却是从小在街头放养,任凭你板砖木棍漫天飞,大不了日后吃着家里的饭,做个招猫逗狗的闲散少爷。
还是窦川自己上进,一头扎进了洋务和贸易,没靠家里的关系,只靠着能力硬是闯下了一片地盘,这才让窦正德高看了一眼。
窦川心里不止一次恨过,自己不过就是出生得晚了一些,人生境遇竟就如此天差地别。
继承权是哥哥的,这他认了。
可瑰然也成了哥哥的。
日后那两人真结了婚,他免不了日日在屋檐下和瑰然碰面。碰了面,还得叫瑰然一声“嫂子”。
光是想想就能把人逼疯。
更别提老宅那边,哥哥的主卧就在自己卧室的旁边,若是他们夜晚不好好关门,他还得被迫听着他们做那事儿的声响。
那他更要疯了。
别说是做那事儿了,就是窦正德的手指正抚在孟瑰然的肩膀上,他已经受不了了。
他更不能想象,若是窦正德那粗粝的手指一点点解开瑰然旗袍领口处的梅花盘扣,将那领口打开一些角度——
“砰”的一声,手中的杯盏竟在他无意识中被捏碎了。
窦川回过神,发现自己手掌上都是血。
他看着这些血迹,有些愣愣的,没反应过来,也感受不到疼。
窦正德拍了一下桌子,低声训斥道。
“你小子,这是在做甚?!今日陆军官也在,可不是你甩脸色耍性子的时候!”
窦川用舌头抵着口腔上颚,没说话。看着对面两人并肩挨着坐在一起,窦川越看越扎眼,恨不得出门朝着天上开两枪。
最后还是孟瑰然替他解了围:“窦小少爷怕是在想着生意场上的事儿吧?”
窦正德冷哼一声,对这个弟弟的表现很不悦:“即便是生意场上吃亏了,也不能把怒火迁到这席上来!今日你嫂子也在,陆军官也在,你还挂着一张脸,是成何体统?”
窦正德又朝着陆华清的方向点了点下巴:“还不赶紧给陆军官敬上一杯酒赔罪?!”
窦川一动不动。
窦正德渐渐冷了语气,手掌盖住桌子的边沿:“你现在,连我这个做哥哥的话也不听了?”
场面一时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