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新婚带娃
良久不见贼人进来,三娘子上下牙齿嗑出了响,她使上牙去磨蚀下唇,伸出娇舌卷起一点淡淡的血腥咸,抖动的腿用力挺直,左手高举门栓,右手把晋哥的襁褓紧贴胸前。
外间堂屋的门开了,有风涌进,紧接着一声闷哼,瞬间又恢复了安静。三娘子正疑心不知来了几个贼人,却见门帘挑起,一尊铜铸塑像般的魁梧身形闯了进来。
站在门口的南宫榭,被屋里手举门栓的女人震惊到,本以为是个强悍的,下一秒变成纸老虎。
他唤了句“娘子——”,闻声三娘子左手的门栓“当啷”砸在地上。
费了很大的巧劲,南宫榭才掰开三娘子僵硬的手臂,从她臂弯里取走晋哥的襁褓放到床上。
松散下来的三娘子似要瘫倒,南宫榭伸手拦腰兜住,左手握上她的指尖、冷若冰芒,下唇的血渍已经干涸。
三娘子颤抖着去拉身上的棉衣,想把自己裹紧一点,她冷。南宫榭脱了外氅,把吓傻的人拥在怀里,转了位置尽可能让她靠近炭火盆。
看这僵硬的姿势,应该是自己跳墙进来时,她就有了警觉。
错在他,回自己家应该叫娘子开门,又不是匪人入室抢劫好端端跳墙作甚?!
娘子啊娘子,你说你醒这么早作甚?你再多睡一会儿,为夫跳墙进来,做好吃食你再醒来,岂不是好?
过了一盏热茶的功夫,三娘子推开南宫榭的怀抱,自顾坐到摇椅上,有些讪讪的拿着帕子抹脸上的泪痕。
南宫榭去堂屋拾起丢在门口散乱的纸袋子,一个个拿进来,打开给自家娘子过目。
这一招倒是管用,看着袋子里又是衣料、又是点心,还有动物皮毛,还有文房四宝,三娘子抽抽搭搭的抬头去看南宫榭。
“娘子,是为夫不对,下次回家定叫娘子开门。”
“嘤——”一提这事三娘子又要哭,南宫榭吓得把几个袋子一下子都塞到三娘子怀里。
“嘤—,郎君买这些作甚?”
“娘子今儿要回门,这是给你兄嫂准备的礼。”
“啊——”,三娘子双手胡乱的抹着脸上的泪痕,南宫榭咧咧嘴角、从纸袋里拿出新帕子,哄孩子一样给她揩拭脸上的泪痕。
“郎君,我忘了今日回门,我这样子……?”
“娘子别慌,扑上些脂粉看不出来,只要娘子别再哭了。”
“嗯,我不哭了。脂粉……”
“为夫给娘子准备了。”
南宫榭打开一个小纸袋子,从里面拿出四个刻着花纹、色彩艳丽的小圆盒,还有几个小罐子,一一展示。
“娘子,这是县城里丽人坊的上等面脂、香粉、胭脂和口脂。这个是桂花油、这个是……”
声音停下来,他家娘子又哭了,边哭边数落他:
“花这些银子,我心好疼。”
……
……
一顶轿子抬进禹南村,村口路边玩耍的半大孩子跟着轿子又跑又跳,这一闹吵,惹了不少乡人出门瞧热闹。
有认出是薛大郎家前日新郎官,热情的打招呼,又叫孩子快去薛大郎家报信。
跟在轿子外面走路的南宫榭掏出一把麻糖,分给那些孩子,小孩子拿着糖飞跑着头里报信,这边南宫榭跟热情的乡人点头作礼。
今儿他没有骑马,只是赁了一顶青呢轿给三娘子坐,这在十里八乡的已经很惹眼了。
他不怕惹眼,上头的那位告诉他,这次不但要惹眼还要多结识地界上的殷实人家。
之前放消息说自己做生意亏了,那是他留给几个总是哨听他的媒婆的话,不想连里正也信以为真,他也没特意辩驳,反倒趁机寻到了不嫌弃他贫寒之人。
本来他也想再赁匹马骑着,从禹北村到禹南村抬轿子走山路更近,他也乐得舒活舒活筋骨,便作罢。
不用骑马,单他这一身衣裳就够禹南村乡人咂摸一阵子闲话:狼皮靴、玄色织锦回纹边的厚棉袍,外罩一件欺风压雪的镶狼毛黑缎大氅,端的是富贵逼人。
薛大郎和沈氏一早就备好了午饭,等着妹子妹婿上门,听见门外孩子们的叫嚷,就知道回门的小两口来了。
迎出来见自己妹子是坐轿子回来的,再看南宫榭仿佛镀了金身一般,通体的气派,喜欢的不得了。
轿子停下,南宫榭上前打起轿帘,三娘子踏出轿子那一刻,周围闹哄哄的声音静了一瞬,紧接着翻江倒海般的喧腾。
三娘子抱着百福字飞鹤蓝锦襁褓,身着连帽围的深紫色折枝梅花图案的兔毛镶边斗篷,红着脸也不敢看围拢的邻居。
沈氏接过襁褓,拉着三娘子的手喜盈盈的进了院门,鹊儿站在门边好奇的去扯三娘子的斗篷边,被三娘子攥住小手,一起进了屋里。
不是三娘子怕羞,今儿南宫榭给她的行头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她怕乡人嗤笑她攀了高枝儿。
薛大郎和沈氏倒不如此想,妹婿有钱舍得给妹子花,那是妹子的福气,二人笑的合不拢嘴。
围观的乡人的艳羡多过对襁褓的好奇;又看见南宫榭从轿子里拿出些个包包裹裹的,开始艳羡起薛大郎和沈氏。
进了门,先给故人牌位上了香,沈氏抱着襁褓和三娘子进了内室,留下薛大郎和南宫榭在堂屋喝茶。
沈氏想到会抱着孩子来,东屋里也生了炭火盆,这在平日里是没有的。
“走了一路打开瞧瞧有没有尿湿?”
大凡生过孩子的妇人都喜欢小孩子,尤其是养得白胖胖的晋哥,沈氏抱起来等着三娘子换上干爽的碎布垫。
“小姑,嫂子看妹婿对你呵护有加,想必这两日处的不错?”
三娘子:在一起吃餐饭都未曾有,如何处?不过这些话一时说不清,还容易让嫂子担心。
“嗯,人是不错。”
“人不错就好,日子慢慢过,熟悉了会更好。”
沈氏包了襁褓,搁在炕上,晋哥憨憨的又睡着了。外间堂屋薛大郎一叠声的埋怨,三娘子想起准备的回门礼,大哥定是在心疼花费的银钱。
沈氏也怕憨直的薛大郎惹恼妹婿,拉着三娘子出来堂屋;薛大郎拿着一块上等皮毛的护膝,正在抱怨南宫榭太奢侈。
东哥和鹊儿各自拿着礼物,跑过来给三娘子和沈氏看。东哥的是文房四宝、鹊儿的是刺绣喜鹊登枝的粉蓝色褙子,长及膝盖。
三娘子把桌上一个未打开的布包裹手里,拉着沈氏又回到了东屋,包里是给嫂子的衣料,还有一支掐丝珐琅牡丹花银簪。
“妹婿这人一看是有过历练的,先前说他生意亏本,不像真话。”
姑嫂两个一边摆盘上碗碟,一边听着从西屋传出来的笑声。
南宫榭在教东哥握笔的姿势,还撰写了薛东哥三字,让东哥临摹,鹊儿给研墨,薛大郎在旁边看着那是眉眼都笑到了一起。
“嫂子,这事不应该是二堂叔听错了,兴许是有意放出的风声。”三娘子不说名字,沈氏也知道是谁放出的假消息。
“如此,小姑也是吉人福相,和着那些嫌弃他的人现在悔的哭呢吧。”
“他是穷贫也好,富足也罢,我只想过安稳日子,只要他正正经经做生意,赚多赚少有口饭能吃饱足矣。”
三娘子说的是她一直设想的未来,也是此时心里的担忧。南宫榭昨儿去了哪里?临出门前她问,叫他给岔开了。
三娘子怀疑在南宫榭回来后,还有人进院,甚至进了堂屋,南宫榭愣是说她听错了。
如此三娘子想着外面北风呼呼,自己心慌听错了也是有的。南宫榭催着她装扮更衣,轿子来了又催促她抱好了晋哥上轿子。
这一路南宫榭不停的与轿夫闲话,东拉西扯的打听乡野趣事、禹州人情世面,的确是做生意人的思虑。
这一餐饭自然吃的热闹、舒心,等到南宫榭约好的轿夫来接,晋哥和鹊儿玩的恋恋不舍。
回到禹北村家门前,已经是掌灯时分,又下起了清雪,远处密林白的连天接地,近处地面寒风廻卷雪粒,万籁无声、旷野寂寥。
下了轿把晋哥的襁褓裹在披风里,趁着南宫榭答谢轿夫的当儿,三娘子举目远眺周遭的雪景。
自己早前只见过侯府后花园的雪,玉树琼枝,雕栏冰砌;和这天地缥缈的飞雪自然写着一番不同的故事。
“娘子,”南宫榭打发走轿夫,开了院门,走在三娘子左侧挡住北来的风雪,夫妇二人、一家三口进了正房。
循例给晋哥换碎布垫子、喂米汤、各自洗漱、然后上了床。
晋哥在散开的襁褓里耍了一会儿,蔫了下去,三娘子捆扎好襁褓,想放在床里侧,顿觉不太好,那样子自己就和南宫榭紧贴在一起。
襁褓悄无声息的放在床中间,隔开两人;一个心虚的睡在里面,一个心事重重的躺在外侧。
白日里在薛大郎家,南宫榭听到了三娘子与沈氏的对话,他的耳力是练过的。
三娘子说她十分羡慕禹南村、禹北村的乡人和她兄嫂一样的农家生活,养孩子养牛,烟火闲事。
可这样平淡到死的日子,自己注定给不了她。
当初他娶妻除了上面的意思,也有自己的打算,毕竟这里葬着他的父母兄长,总得留下血脉承继南宫家。
至于娶了娘子帮着自己照顾晋哥,成了家可以更好的隐住自己的身份,在禹州城行事更为便利,这些也是他和他上面的人计较过的。
唯独没有考虑过会不会牵连娶进来的女子?!
这一天忙得人疲累的很,三娘子想得再多还是很快进入梦乡,南宫榭也在纠结的磨蚀中,忘了新婚的紧要之事睡了过去。
夜半三刻,晋哥被人挪了地方,炭火盆里新加了几块碳火,旺旺的燃烧着,发出“啪、啪”爆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