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逃避
云中月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停顿片刻,“你不喜欢吗?”不等她回答,他将目光移开,继续道,“我喜欢。”
苏望星看到了他眼中温和的笑意,心脏猛烈跳动起来,她慌忙别过头去,闷声说:“既然是你花钱买的,就不用顾及我,无所谓什么自作主张……你喜欢就好。”
云中月见她脸色不对,拧着眉走到她面前,问:“你怎么了?”
苏望星的目光不停地闪躲,她想退几步离他远点,结果云中月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意图,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沉声命令道:“别躲。”
苏望星吃惊地看着他扼住自己手腕的手,然后她闭了闭眼,苦恼地长叹道:“魔尊,我不懂……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云中月慢慢松开了手,垂眸看了她许久,问:“仅仅这些,也算好吗?”
他的语气带着疑惑,甚至有些微诧。
苏望星更加不懂了。
这还不算好吗?那什么才算好?
见她仍是想要逃避的样子,云中月的神色冷了下来,如同覆了层薄霜。他淡道:“我从未忘记对你的承诺,但事出有因,此刻我无法兑现。”他环抱双臂,继续说,“你所谓的好,只不过是我对你曾经的照拂,所报答的一点心意罢了。”他的喉咙动了动,声音冰冷,“你别多想。”
说完,他不再多做停留,转身走了。
苏望星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内心复杂极了。
慌张、无措、苦涩……各种各样的情绪交织,她莫名其妙地难过起来,但她拼命将这种感觉压抑下去,接着舒了口气,暗暗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苏望星你别犯傻了,千万别自作多情!从前一个吴溯够得你受了,过了这么多年,你还要重蹈覆辙吗?你还要做那个跳梁小丑吗?
你现在唯一的使命,就是回家。
这只是梦。
明明在不断地自我催眠,她的脑海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魔尊的脸,还有在天阙的那日黄昏,他身披霞光如蝴蝶一般翩跹而至,飘飘然降落在她眼前,温柔地唤她的名字。
苏望星蹙着眉,闭了闭眼。
可是,如果真的是梦,他也会是她用一生去铭记的美梦。
待心绪平静下来,她终于慢慢往屋内走去。整个房子有两层,下边是堂厅和厨房,上边是两个卧房和一个书房。其中一个卧房的房门紧闭,苏望星自觉地去了另一个卧房,里面的空间还挺大,家具齐全且雅致,样样都有精美的雕花,苏望星最爱那个大大的窗户,朱漆的木窗雕刻有繁复的卷草花纹,沉香木清浅的味道可令人静心。
苏望星走过去打开窗户,映入眼帘的便是院子里的绿植,院外飘来桂花香,她闭着眼深深呼吸,逐渐笑了起来。
真是个好地方。
她转过身,倚在窗边满足地看着屋内的陈设,突然,她眼尖地瞥到了桌上的花灯,疑惑地走过去,待看到桌上所有的物件时,她整个人都傻了。
恶鬼半面、月兔泥塑、檀香木梳等等……还有她心心念念想吃的糖葫芦,乱七八糟的小东西,全是她昨日买的,可明明……这些都被她弄丢了,连糖葫芦也被踩碎了。
但此刻,它们又完完整整地出现在这里。
苏望星的脑中闪过一个清癯挺拔的身影。
她伸手去摸了摸发髻上的簪子,抿唇笑了笑,然后去拿笔墨纸砚。
这边搞得呯呯砰砰,另一个房间里则是一片寂静,云中月单手枕头,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直到听到门口传来动静,他才缓慢地睁开了眼,沉冷的红瞳淡然地扫过门边,待外面的人又偷偷摸摸溜了回去,他才悠悠起身去打开了门。
他先是看向隔壁紧闭的门,然后将目光移至脚边,随即倾身拿起了那串红彤彤的糖葫芦,旁边还有个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三个字——
谢谢你。
他以指腹摩挲着那张纸条,然后收入手中,转身回了房间。
神息谷内。
自那日林独清拒见了来自灵墟和雍门的使者后,时隔半月的时间,闻沁再次叩响了罪斋的门。
“进来。”
闻沁推开门走进来,见林独清身着一袭洁净的青衫,正倚在窗边翻看医书。深秋的阳光攀上他的半边脸颊,却没能翻过他高挺的鼻梁,余另外半张脸隐在屋中寒凉的荫蔽里。
他整个人,一半在光、一半在影,交织的明暗两面莫名将他拉远、拉远,直到遥不可及。
闻沁微微颔首,“谷主,雍门和灵墟有所行动了。”
林独清翻书的动作顿了顿,抬起眼帘看着她,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闻沁继续说:“雍门先是派人去查探了天阙,并无所获。”
林独清扯了扯嘴角,淡声说:“天阙结界乃云中氏以九宸天雷制成,无比强大,如今可再没有一个光羽能助他们破境。”他离开阳光,转身走到桌边将医书放下,问:“灵墟呢?”
“灵墟的人则是直接杀去了去了魔渊。”
“……”林独清默了默。
魔族自云中月的元魂被分裂以后日渐式微,而仙宗风头正盛,百年来一直压制着妖魔鬼怪四族,魔族尤甚,无人庇护,随随便便被他族杀到老巢已经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
“有消息吗?”
闻沁摇了摇头,“就连魔族都没有关于他的一点音讯。”
林独清轻轻点头,温声道:“意料之中。”
“但是,”闻沁微微蹙眉,声音微沉,“有传言说,魔尊神魂残缺又失了修为,已是废人……如今便只敢藏匿在天阙之中苟且偷生。”
林独清神色不变,平静地问她:“你信吗?”
闻沁拿不准,没有说话,林独清则说:“不管废是没废,既然他隐匿了自己的踪迹,灵墟与雍门便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能找到他。”
“他们怎会甘心……”闻沁肃然地看着他,“或许,他们下一个目标便是……”她忽然止住了话音,眸光倏地一凛,却又在瞬间恢复平静,看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窗外的风景。
林独清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短暂地陷入了沉思。
闻沁又问:“谷主,真的不召回门中弟子吗?”
林独清一如从前的回答:“不必。”
闻沁在心中叹息,正欲退下,却听到林独清寂寥地问:“闻沁,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个疯子?”
此话一出,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闻沁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她垂着头对他单膝跪地,强忍悲怆,“不管您做什么决定,我与谷中弟子都是您的后盾,定当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多么沉重的八个字啊。
林独清单薄的身子轻轻晃了晃,他撑着桌沿稳住身形,摇头叹道:“我教了你们些许年,要有自己的判断,绝不能将一己之命全然寄托在他人的意志之上,你都学到哪里去了?”他明明说得很轻,也并没有怪罪她的意思,但闻沁却感觉到了无形的压力,和悲哀。
“你们……”林独清顿了顿,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意,声音低得像是在呢喃自语,“你们……又何错之有?”
闻沁眼中的情绪犹如暴风雨里的大海一样汹涌澎湃,她甚至想抬起头来对他尖声叫嚣:
可是你又有什么错?为何你总爱什么事都自己一个人担着?!
但她最终选择了沉默,长久的沉默……因为她知道,无论她说什么,哪怕她当着他的面立刻疯掉,也无法改变他的决定。何况,这样的决定自他继任谷主之位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扎根在他的心中。甚至他的余生都是为了它、为了这个罪斋而存在。
闻沁闭上眼,改成双膝跪地,冷静地说:“是闻沁冥顽不灵、固执己见,还望谷主责罚。”
林独清盯着她身后的那扇门看了良久,最终摆了摆手,道:“罢了。”
闻沁却像是没有听进去,依旧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
“你退下罢。”说完,林独清不再看她,顾自走进了内间,偌大的前厅便只剩下她一人。过了好长的时间她才站起来,慢慢退出罪斋,临走之前她再次用余光扫了那个窗户一眼,然后开门离去。
站在窗外的扇舞看着闻沁的身影渐渐远去,然后轻盈地翻进了屋子里。
清霁归雅的浅香扑面而来,迅速将她包裹。扇舞微微阖目,贪婪地呼吸着房间里的气息,不知为何,清霁归雅的味道总给她一种静气心安的感觉……就像林独清一样,清淡儒雅,包容且善良。
“哐当”一声将她的思绪拉回,扇舞目光锐利地看向内间的门,里面传来了一阵剧烈的喘息声。
是林独清!
扇舞猛地推开门,一眼便看见了林独清正倒在床榻边大口地喘息,神色痛苦又迷离。她快速闪现到他身边,俯身问:“林谷主?你怎么了?”
林独清听到她的声音,缓慢地抬起头对上了她担忧的目光,口齿不清地说:“花……?”
即便他的吐字很模糊,但她仍然在那个模糊的字音里僵住了。
她好一阵才反应过来,顾不上他此刻的不适,不可置信地问:“你方才叫我什么?”
林独清已经说不上话,只能不停地喘息,甚至开始咳嗽起来,那架势像是要把自己的肺给咳出来。扇舞紧紧蹙着眉,坐过去揽起他的肩膀,让他靠着自己,然后用另一只手给他的心脉灌输法力。但没过一会儿她便收了手,她不敢给他输入太多,仙魔之分,修道有别,若给他输了太多魔气,只会害了他。
林独清的喘息轻缓了不少,也找回了少许神智,他阖目靠在扇舞的颈窝,气若游丝地说:“还请……请你再借我……一些力气……”
扇舞的眉头皱得紧紧的,提醒道:“我的魔气或许会侵入你的心脉。”
“无碍……”
扇舞见他如此,只好再次凝神给他灌输心力,直到林独清有力气化出墟境内的药物她才匆匆收手。
林独清化出了一个漆黑的小瓷瓶,他费力地倒出里面的白色药丸,可是一个不稳撒了一地,扇舞见状,帮他拿起药丸塞入了他的口中。
冰凉的指尖与温热的嘴唇一触即离。
他渐渐平静下来,靠在她的肩上像是睡着了,扇舞微一侧头就能闻见他身上清浅微苦的药香,她也跟着他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林独清终于恢复如常,他迅速退离扇舞,强装镇定道:“多谢姑娘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