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绾发
苏望星一觉睡到了中午,醒来之后看到床边放了一套干净的衣裙,是浓烈却不艳俗的红,外面有一层薄如蝉翼的纱衣,很大程度弱化了红衣的刺目,透过它可以隐约看到里面浅金色的枫叶刺绣。
看样子,是魔尊来过了。
她往外看了看,没有发现他的身影,然后起身将衣裳一层层穿上,刚好合身。
“叮”的一声脆响,苏望星循声看去,发现脚边落了一只碧翠的玉簪,她疑惑地拿起来端详,这簪子样式简练,顶端雕刻了一枝柔美的月桂花。
这也是他给她的吗?
苏望星抿抿唇,走到铜镜前拿玉簪在头发上比了比,忽然间,她的目光停驻在一小簇发梢上,她垂头去看,又摸了摸,迟疑地自语道:“这是……被烧掉了吗?”
或许是昨晚的意外吧。
她收起簪子,在房间里找了一会儿剪刀,结果没找到。她简单地扎了个马尾之后,出门去找小二借剪刀。谁知今日换了个小厮,听说是因为昨天那个小二在巡夜的时候晕倒了,莫名其妙失了些记忆,掌柜便让他回去休养了。
苏望星听罢,语重心长地说:“巡什么夜啊,熬夜容易猝死。”
小厮虽然没听懂,但还是乐呵呵应下,“您说您要剪刀是吧?我这就去给您拿来。”
苏望星靠在扶梯等了一会儿,没把小厮等来,倒是把云中月给等来了。
他也换了一身新的衣裳,依旧是沉寂的黑,只是护腕与腰封换成了暗红的缎带,一如既往衬得他整个人苍白又阴郁。
二人对视一瞬,都没说话,最后还是云中月先开了口:“衣裳合身吗?”
苏望星点点头,在他面前转了个圈,问:“你觉得怎么样?”
红裙在她脚边旋开,仿佛一朵层层绽开的鲜艳花朵。
云中月的眼中闪过一瞬的怔然,随即温声说:“你很适合红色。”
听到他的夸赞,苏望星有些不好意思,赶紧转移话题,“那个……”她把簪子拿出来给他看,“这个簪子是你买的吗?”
他摇头,“我答对了所有的灯谜,这个是花灯园的奖励。”
听罢,苏望星睁大了眼,“所以昨晚你让我在花灯园门口等着你,其实你是去兑奖了?”
云中月以为她是在责怪他把她抛在一边,才有了后面的风波,于是他动了动唇,对她说:“抱歉。”
苏望星更加傻眼了。
什么情况?狠戾残暴的魔尊,杀人不眨眼的魔尊……竟然跟她说抱歉?她实在承受不起,赶紧说:“你道歉干嘛?我绝对不是怪你的意思……而且,你也没做错什么啊。”她看向手里的玉簪,“我只是……不明白,你如果告诉我,我肯定会和你一起去兑奖的。”
为什么要让她等在那里呢?
云中月看着她,没说话。
“姑娘,您要的剪刀我给您拿来了。”小厮的出现打破了他们之间诡秘的气氛,苏望星对他道了声谢,又看了云中月一眼,“你等我一下。”
云中月看着她手里的剪刀,“你拿剪刀作甚?”
她摸了摸头发,“头发被烧了一点,我把它剪掉一丢丢。”说完,她往房间里走去。
云中月的神色忽然变得有些不自然,他沉默着跟在了她的身后,一并进了房间。
苏望星举着剪刀对着铜镜看了半响,一个人嘀嘀咕咕:“唉,我这头发本来就没多长,现在又要剪掉一截儿。”她瞥了一眼簪子,又把自己的头发绕了绕,苦恼地说,“这点头发也没办法梳成什么好看的发髻啊……”
事实上,她本来也不会梳什么发髻,辫子和马尾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苏望星无从下手,渐渐发起了呆,余光却瞟到了铜镜里的魔尊,他正环抱双臂站在她身后,一直盯着她看。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隐去了原本的瞳色,如今的眼瞳像是清水里落了薄墨,清雅浅淡,加之俊美的容貌和挺拔的身姿,倒更衬得他是一位芝兰玉树的翩翩公子。
云中月见她没了动静,视线往上一抬,在铜镜里对上了她怔忪的目光。
苏望星瞬间回神,手忙脚乱地薅自己的头发,自言自语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哪里哪里到底在哪里……”
云中月放下手,走过来问:“需要我帮忙吗?”
她不敢再看她,小声说:“不用……”可是他像是没听见一样,巧妙地拿过她手里的剪刀,修长的手指插入她的头发里,微微弯腰,敛眉垂眼,认真地帮她挑出烧焦的发丝。
苏望星一动不敢动,他离得太近,她甚至能感受到他薄冷的呼吸如山林间的氤氲雾气,盘桓在她的发顶、穿过她的发丝,和着他身上浅淡清雅的冷香,将她整个人包裹,渗透进她的心神。
按道理来说,那么清冷的幽香,本该使人凝神静气,可怎么就让她止不住的燥热?
阿弥陀佛,使不得……使不得……
而云中月,则在她身边闲适又缓慢地一根、一根、一根……把那些烧焦的头发剪下来,还时不时往她脸上看一看,发现她脸上渐起红云,他挑了挑眉,眼里含着笑意问:“怎么脸红了?”
“是吗?”苏望星赶紧用手捧住自己的脸,“可、可能是饿了吧……我还没吃早饭呢……”
“饿了还会脸红?”云中月继续一本正经地逗她。
她哈哈干笑几声:“对啊,我们那儿的人一饿就脸红,谁要是一天不吃饭饿个两三顿的,第二天就能被拖去做成西红柿炒番茄。”为了防止他继续问,她赶紧继续胡言乱语,“你没听说过西红柿炒番茄吧?就是我们那儿的一种特色菜肴,西红柿又叫头玛头,至于它为什么还叫番茄我也不知道,大概就像土豆又叫坡它头又叫马铃薯一样让人摸不着头脑吧哈哈哈……”
云中月看她一幅强装镇定、语无伦次的模样,隐隐浅笑起来,以手为梳给她顺了顺头发,然后放下剪刀开始给她绾发。
苏望星感到他微凉的手指扫过耳后的肌肤,头皮都麻了,“你你你……”
云中月轻轻扯了扯她的头发,“别动。”
她顿时安静下来,偷偷观察他怎么给自己梳的头发。看着他修长的十指灵活地穿梭在她的发隙间,苏望星好奇地问:“魔尊,你还会绾发啊?”
“嗯。”
“你跟谁学的?”
云中月的眸光微微一动,沉声说:“我母亲。”
她想起他曾经说过他的家人都不在了,于是沉默下来,不打算再问下去。可是云中月却没有停下来,他继续说:“但她常常要帮助我父亲打理宗门琐事,所以大多时候是我自学的。”
苏望星小心翼翼地问:“你为什么要学呢?”
云中月的嘴角微微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我有一个妹妹。”
苏望星有些震惊。
“是个臭美的小家伙,”云中月短暂地陷入回忆,“要是她不满意,撒娇耍泼都不会让我出门。”
云中镜的笑声似乎犹在耳边,叮铃叮铃……像在风中摇曳的银铃。
他轻笑一声,“我也是苦练了好久。”
“你对你妹妹真好。”
“原本以为,我再也不会施展这个手艺了,”他将她的发尾藏进发髻里,然后说,“却没想到,今日有了机会。”
他的语气明明很淡,仿佛是在说什么无关紧要的小事,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像是被泡进了苦涩的海水里,刺得发疼。
是她共情了,毕竟,她明白失去亲人的痛苦。可她或许能挽救万一,而他……就真的只剩下了回忆。
难怪她总是觉得他很孤独,甚至是……孤寂,像了无声息的荒原落满了白雪,而那荒原之上、雪被之下,遍地是苍凉的墓冢。
云中月拿起她手边的玉簪,插进绾好的发髻里。
“好了。”
低沉的声音把苏望星的神思拉了回来,她在铜镜里看到他转身去倒了一杯冷茶喝,于是赶紧掩饰住自己的伤感,一边摸着自己的发髻一边夸张地赞叹:“哇,魔尊你的手也太巧了吧?真好看!”
云中月侧过头来看她,认真地问:“脸怎么不红了?”
“……”苏望星的笑容瞬间僵住。
“不饿了?”云中月强忍笑意。
“啊?呃,哦哦,饿过了就不会红了……”她这才想起刚才自己说的胡话,尴尬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然而更尴尬的是……
“咕……”
“……”苏望星默默低头,看着这个总爱拆自己台的肚子,恨不得给它一锤子。
云中月淡笑着对她说:“走罢,去吃饭。”
“好好好,去吃饭去吃饭。”她逃也似地往外冲,把云中月远远甩在了后面,后者则无奈摇头,慢慢跟上。
云中月不饿,撑着脑袋在旁边看着苏望星呼哧呼哧吸入面条,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她吃得差不多的样子,他问:“吃好了吗?”见她点头,他起身,“那走罢。”
苏望星仰头问:“去哪里?”
“去了便知。”
苏望星跟着他来到了城郊一处古朴的宅院门口,围墙不高,她隐隐约约能看到里面的青砖黑瓦,有鸟雀在庭院里清脆地鸣唱,干净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丹桂的芳香。
云中月推开院门走了进去,苏望星狐疑地跟在他身后,问:“魔尊,这是谁的房子啊?”
他抬手扫开旁边的枯枝败叶,似是随意道:“我的。”
怪不得他要来篱城,原来是有处房产在此。瞧这环境这规模,应是价值不菲,不过,他家还有几座岛呢,这点小房产应该不算什么。
正当她腹诽时,突然听到他又说:“上午才买的。”
“……”苏望星以为自己听错了,“啥?”
“那时你还睡着,”他边走边说,“我瞧着此处景色宜人,你应当会喜欢,于是自作主张买了下来。”
“你……”苏望星人都傻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过了好久,他们人都走进屋子了她才诧异地说,“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喜欢?”
我喜不喜欢很重要吗?
但她并没有问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