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下山
“醒醒！快醒醒！”
苏望星被人摇醒，终于脱离掉噩梦，整个人失了魂般迷蒙地看着横梁，浑身被汗水浸透，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这是怎么了？魇着了？”
“这也太可怕了，像着魔了一样……”
“别胡说！”
“赶紧拿水来，瞧人都虚脱了。”
郑承把水拿来，凑到苏望星嘴边慢慢灌进她的嘴里，灌了好几碗才终于让她重新活过来，她抬手接住水壶，疯狂摄入。
众人就这样看着她把整整一壶水喝完，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
苏望星放下水壶，然后撩起袖子看了看手臂上的肌肤。不知道怎么想的，她放下袖子，沉寂地拿起枕边的黑纱，将半张脸缠裹了几圈，然后一言不发地下床去穿外衣。
四娃有些担忧：“苏兄弟，你干什么去？”他望了望窗外，“天还未明呢。”
“我去厨房准备早饭。”生硬地丢下这句话之后她就走了，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
“有点怪。”
“怪啥怪？”大胡子打了个哈欠，又溜进被窝里，“做个噩梦罢了，你们咋一惊一乍的，赶紧睡觉！”
其他人听罢，终于放下心来，各自又缩进窝里继续睡回笼觉。
郑承心里却不踏实，待有鼾声起来，他起身穿衣也往厨房走去。
然而厨房并没有光亮，他心中一紧，刚想回屋叫人，却听到了庭院里传来声响。他偷偷摸摸走过去，终于找到了苏望星。
她正坐在庭院的大树下，脸对着树，小声啜泣。
郑承对她哭鼻子这件事已经见怪不怪了，可奇怪的是她在自言自语说着什么——
“对不起，我真的错了……
“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呜呜呜……
“我、我……”
她喘了几口气，擦了擦眼泪，闷声说：“我会好好保护您的身体的。”
郑承听得断断续续，什么对错、什么恐怖、什么身体……他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这苏兄弟不会真着魔了罢？
他抖了抖，摸着墙角，赶紧溜回了被窝。
而苏望星则一直抱膝坐在树下，想着怎么才能安全下山，期间她还小心翼翼问了魔尊可不可以帮她，结果没有任何回应。
自己选的路，哭着也要走下去。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院子的门突然被人打开，苏望星惊了惊，只见进来了一个穿裙子的姑娘。
胡见熹也没想到这大清早的，竟然有个大男人缩在树下，一副委屈极了的样子。她定睛一看，诧异道：“苏厨子？”
苏望星也颇为惊奇：“小姐你……怎么起这么早？”
天才刚亮呢。
胡见熹倚着墙冷哼一声：“起得早？本小姐是一宿没睡。”
“你也做噩梦了？”
“噩梦……”胡见熹回想起昨夜的画面，心中一阵酸涩，自嘲道，“倒真是噩梦呢。”
苏望星凝视着她，从她恹恹的表情里瞧出了些端倪，问：“你去找过周既云了？”看她点头，又接着问，“他……拒绝了？”
胡见熹深深吸了一口气，清晨的空气有些微凉，吸进去的凉气在她的胸腔内乱撞，她有些疼，“我让他走了。”她轻声喃喃，“我还他自由了……”
像是对自己说的。
苏望星静默，随即站起身来往厨房走，“饿了吧？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胡见熹想了想，朝她说：“咱们去山下转转罢。”
听到这，苏望星停住了脚步，心中一阵激动。刚刚还在想怎么下山，结果说曹操曹操就来了！
她故作为难地说：“我还得给大家伙做饭呢……”
胡见熹走过来扯她的袖子，不耐道：“管那么多做什么？老厨子当初受伤的时候没人做饭，他们还不是活下来了。快走快走！”
晚了被她爹娘发现，就走不了了。
于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在破晓之中，偷偷摸摸沿着秘密的小道跑去了山下。
等她们走到小镇的时候，天已大亮，太阳挂在东方的天空，散发着蓬勃的朝气。
街上小贩卖的商品琳琅满目，两个人左看看右看看、这摸摸那摸摸，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倒有些好笑。
这其实不是苏望星第一次逛街，她还在白无常手底下做事的那三年，有时会有空余的时间到处游荡，起初也是这看那看开心得不得了，后来渐渐就淡了，光是看看她又摸不着，实在没意思，然后就再没逛过人间的集市。
此时此刻，那些触感是实实在在落在手里的，她掂了掂，只觉心中踏实。
而胡见熹，失恋像是一颗重磅炸弹，炸开了她疯狂的购物欲望，她从这条街买到那条街，各种各样没用的小玩意儿，她直接一股脑全塞进了苏望星怀里，气势凛凛全然一副大小姐的气派。
可苏望星是没见过哪位大小姐亲自上阵，跟那些大爷大娘为了最后一颗萝卜吵得天昏地暗，她拉都拉不住，劝架之余她脑袋里一直盘旋着一个疑问：她为什么非要买那颗萝卜？
可渐渐，苏望星算是看出来了。
不，胡小姐醉翁之意不在萝卜，而在吵架。
看来周既云的事对她的打击不是一般的大，她又是个肚子里窝不住火的野性子，脾气爆起来就像那火炮似的，对周既云她舍不得，对寨子里她又不敢，只能跑到山下的集市里对着整日闲得没事的大爷大娘们开火。
猛狼寨小姐真不是一般人，那就是一匹猛狼啊。她年纪虽小，但面对能将她淹死的唾沫星子毫不怯场，气场全开妙语连珠，你说一句她能回你十句，怼得你无地自容愤然离场。
此情此景，苏望星已然放弃劝架的意图，她蹲在不远处看那边群情激奋的画面，脑袋里想到了一个场景：诸葛亮舌战群儒。
异曲同工之妙啊。
苏望星默默给她点了个赞。
以胡大小姐的战斗力，毋庸置疑，最终肯定夺得了魁首。
她怀揣着那颗萝卜像是得了什么至高无上的荣耀，从苏望星这个角度看去，太阳恰巧停留在她的后脑勺，再配合她洋洋得意抱个宝贝萝卜的模样，活像个滑稽的小神仙。
“噗……”苏望星一不小心笑出了声。
胡见熹冷睨了她一眼，摸了摸荷包准备掏钱，忽地，她神色一僵，然后慢慢地转过头来看着那边努力憋笑的人。
苏望星对上她的视线，其中的蕴意显而易见，刚才还憋不住的笑意此刻算是全没了。
二人开始眼神交流——
胡：我没钱了！你呢？
苏：你开玩笑吧？我哪儿有钱！
胡：那怎么办……
苏：（翻白眼）刚刚不是挺神气的吗？
胡：……
苏：跑吧。
胡：……
苏：（比手指）三、二、一！跑——
两个人瞬间爆发了所有的体能，像闪电似的劈了出去，待人反应过来，只剩尚有余温的风飘过。
卖萝卜的老板简直惊呆了，好半天才骂出声：“哎哟娘咧！没心肝儿的小泼妇连萝卜都偷！拿回去栽在你二大爷坟头招魂呐！真是闯了鬼了！”话音刚落，一颗圆滚滚的白萝卜从不远处抛来，精准砸中了老板的脑袋，“砰”的一声将整个人都砸倒在地，“哎哟喂——”
“老娘没有二大爷！去你爹的！呸！”小姑娘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谁稀罕你那萝卜，不若拿回去通通你孩儿他爹的后边让他高兴高兴，也比草你这满口喷粪的老妇来得快意！叫他不用谢我，老娘惯是助人为乐的！”
待老板爬起来，人早没影了。
苏望星坐在石桥边，对气冲冲的胡见熹无奈地说：“本来也是你的错，你还好意思骂人家。”
“我晓得是我不对，我又不是不把萝卜还给她……这不是一时心急忘了吗？谁让她骂人的？我这人就受不了这气，骂我我就得骂回去！”胡见熹咬牙切齿，要不是苏望星拦着，她指不定能冲到那老板眼跟前去骂。
苏望星笑得无奈，“你个小姑娘去哪儿学的那些骂人的话？多难听啊。”
胡见熹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话本里，有时候寨子里的人也会说些玩笑话。”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苏望星皱着眉说：“以后可别学这些东西，不好。”
小姑娘没理她，只嫌她啰里啰嗦。
“咕……”一阵可怜兮兮的闷响传来，胡见熹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瞟了苏望星一眼。
“饿了？”苏望星去那堆小玩意儿里找了找，摸了个冷掉的饼出来，递给她，“喏，只有这个了。”
两个人如今身无分文，只能凑合着吃冷饼。胡见熹有些累了，她一边吃饼一边说：“真没意思。”以前跟他们下山来玩可开心了，仔细想来，原是寨子里的人会把他们的私房钱拿出来给她买东西逗她开心，谁知苏望星就是个穷鬼，他那四个口袋连比街边乞丐的那口破碗还干净。
正巧，有人往乞丐的碗里扔了个铜板……
胡见熹见了，转过头来盯着苏望星，再将目光移至手里干巴巴的饼上，嫌弃地说：“打道回府！”
苏望星神色变得复杂起来。
既然下了山，她就没想过还要上去。她的目的地是东北幽泽，魔尊已经不耐烦，她不能再拖下去了。
“那……那等我去上个茅房。”苏望星站起来，别开目光。
“快去快回。”
苏望星迈着沉重的步伐离开，走到转角处，她回首看了看胡见熹。小姑娘右手拿着饼，左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她的玩具。
这样远远望去，她似乎要比初见时瘦了一些，下巴都露出了润润的小尖，大概是到了抽条的年纪吧。仔细瞧着，她算是完美承袭了她娘亲俏丽的容貌，甚至还要娇艳一些，只是年纪尚小还没长开，五官陷在婴儿肥里，瞧不真切罢了。
妥妥一个小美女，周既云真是有眼无珠。
苏望星挪不开步子，她担心小姑娘一个人会遇到什么危险，纠结着要不要把人送到山下。
「走。」
身体里的那个男人冷声命令，给她做出了抉择。
她幡然醒悟，捏着拳头，转身离去。
只是还没走远，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尖叫，苏望星猛地顿住，不可置信地回首望去，她控制不住自己的动作，奔跑着匆忙转过墙角，方才坐在桥边的女孩果然没了踪影，只在余光里瞥到有两个彪形大汉带着一抹海棠红转进了巷子。
她脑袋都空了，下意识就要跟上去，心底却又传来了那个冷彻心扉的声音：
「走。」
单单一个字音，含着危险又阴沉的威胁。
他仍然在命令她，不要去管。
苏望星心下发颤，紧紧盯着那个巷口——来不及了！
身体比她的意识更快，她不管不顾继续往那边跑。视线却在下一秒变得漆黑，身形一晃，她被迫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里。
他竟然、他竟然在这紧要关头控制了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