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红莲
良久的沉默,久到月亮被乌云遮蔽,久到草丛没了虫鸣,久到万物寂静下来,她觉得她只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渐渐变慢。
见熹将目光慢慢移到周既云身后飞舞的萤火虫上,扑闪扑闪,像是钻石,像是泪珠。
没想到这一刻,她竟是想笑的,于是她就真的笑了起来,像个傻子一般地捧腹大笑,似乎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泛起了泪花。
她看清了周既云的表情,哦,根本就没有表情,望进他的眼里,还是一片茫茫。
“既然如此,那你便走罢。”见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明日我会派人送你下山去。”
她一步一步往回走,用自己才听得见的声音喃喃自语:“原是我的错,不该一意孤行地困住你。
“可我只是想将你留下,留在我的身边。
“你本该找一个喜爱的女子成家,我不该将你囚住的……
“这样太自私了……”
她一路上嘀嘀咕咕,自言自语说个没完,回到岔路口才猛然惊醒,万物恢复了生机,她又听到了虫鸣,甚至能够听见飞蛾振翅的声音,她抬头望着璀璨的星辰,之前的平静荡然无存,她紧咬着下唇,捂住双眸,浑身颤抖地哭泣。
眼泪打湿掌心,她缓缓蹲下去,哭得一塌糊涂。
十六岁的少女啊,第一次的爱恋便是以这样一场淋漓的痛哭和心碎收场。
而周既云则远远跟着,静默地凝视着她踉跄离去的背影。
突然觉得烦乱,他拧了拧鼻梁,然后打了个响指,暗卫很快出现在了他面前,单膝跪地,“殿下。”
“行了,走罢。”
“是。”
“留一半的人,护她周全。”
会不会太多了?她在自己家能有什么危险……
可暗卫没敢说出来,赶紧应是。
周既云突然想到了一个人,眉头紧蹙,冷声吩咐:“顺便,把那个新来的厨子,敲晕了送走。”
那个奇怪的男人话太多了。
他继续补充强调:“送得远远的。”
苏望星打了个喷嚏,冷飕飕的,她迷迷糊糊地把脚底的被子拖上来裹一圈,在震耳欲聋的鼾声里再次陷入睡梦之中。
一切都是那么舒服安逸,温暖地窝在自己的小被窝里……
突然一阵巨响——
“我靠怎么了怎么了?地震了?”苏望星一个鲤鱼打挺猛地坐起,她整个人都是懵的,凭借潜意识里较强的自我保护意识赶紧往外跑。
可是外面的景象实在陌生,她愣了好一会儿才终于醒过神来,发出了一个茫然又迷惑的鼻音:“嗯?”
无垠的黑暗笼罩了几层朦胧的薄雾,唯有悬空漂浮的灯笼散发着幽暗的红光,如同蔓延开来的鲜血。
她漫无目的地游走于其中,垂头看向脚下,寂静的死水围绕着她走过的地方发散出一圈又一圈的波澜,蔓延到她看不见的尽头,逐渐没了动静。她与倒影里的自己对视,仿佛是在照镜子,若非惊起的步步涟漪,她还以为自己走在镜面之上。
诡异至极。
她弱弱地问:“有人吗?”
“你叫什么……”有低沉悦耳的男声倏地在耳畔响起,吐息冷冽,像是冷血动物缓慢地爬过,凝着一触即发的危险。
她忍住心中恐惧,颤巍巍地说:“苏、苏望星……”胆怯之余,她又觉得这声音格外耳熟,熟悉且陌生。她接着补充道:“紫苏的苏,仰望的望,星辰的星。”
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苏望星好像知道他是谁了,“魔尊……大人?”
说完,她在眼角余光里瞥到有什么鬼魅似的黑影一晃而过。
她下意识退了几步,终于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她慢慢看向来脚下……
只见一个明显不是自己的影子正在她脚底的水面之下,她在注视他的时候,里面的人也在看着自己。
他的身影模糊得没有一点具象,只隐隐绰绰能看到其中有丝缕金红的色彩在晃动,仿佛零星的火焰,在这样一个压抑黯淡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突兀。至于脸的话,那更是看不清了。
“真的是您吗魔尊大人?这大半个月来一直没联系上您,我还以为您还在休眠呢……”说着,她一点也不含糊地跪了下去,恭恭敬敬地行了个大礼,“小的恭迎魔尊大人。”
镜面里的影子并没有如她一样做出什么动作,只是伫立在她的对立面,仿佛没有生命的镜中人,冷冰冰地凝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哪里知道魔尊早就被她无意之中唤醒了,还亲耳听闻了她用他金贵的身体顶风作案干下的种种蠢事。
黑影不语,展开浓雾铸成的手掌,渐渐的,雾气里生出了一朵柔弱的花苞,状似莲花,色彩艳绝,苏望星从未看到过这样璀璨夺目的金红色花朵。
她愣怔地看着他拢了拢小花苞,分明是悬浮在他手里,却很听话地跟着他的动作飞舞,漂亮又可爱。
她傻笑着说:“原来……魔尊大人还喜欢养花啊。”
她也喜欢花,却没见过这样美丽的花朵,仅仅还是花苞便这样好看,不知道盛放之后会是怎样的绝色。
突然,里面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哂笑。
苏望星有些疑惑,却见他慢慢伸出手,苍白又修长的指节从黑雾里缓缓而出,黑白的强烈反差与闪耀夺目的金红交织杂糅,绘成了一幅诡谲却绮丽的画面,有种别样的美感。
苏望星突然就想到了萧全昌屋中的那幅《魂梦图》、
小花苞盛在魔尊的掌心,随着他的动作轻飘飘地来到了临界面,苏望星以为他要她接住,也伸出手去,就像照镜的人去触摸镜中的自己,她的手指在触碰到镜面的刹那,那只清灵焕丽的花苞忽然变成了一簇鬼魅的火焰——以她的手指为导火索,沿着指节、手掌、手臂……迅速蔓延至全身!
苏望星凄声尖叫起来,痛苦地在熊熊烈火里翻滚。
“你可知这是什么?”云中月闲适地拈了拈手指,漠然地看着在火中拼命挣扎的女子,也不管她究竟能不能听见,继续说,“这是红莲业火。”
他沉沉笑起来,从水面之下渐渐浮现在她的面前,犹如地狱深处最残暴冷酷的恶灵,低语着给她致命一击:“可以将你烧灼得魂飞魄散。”
“啊啊啊啊啊啊不!”苏望星抱住自己的头缩成一团,绝望地嘶喊着:“不!不要!救命!救命!救救我!快来人救救我!”
云中月扯了扯嘴角,目光森冷地看着她饱受酷刑的折磨。
火焰在她的每一寸皮肤上啃噬,完全没有要放过她的意味,反而将她整个人包裹得越来越紧,仿佛要将她拖入最深恶的炼狱。
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寸寸肌肤被火焰揉皱、撕裂、翻腾,血肉喷涌欲出却又瞬间凝固,一层又一层被烈火烧灼得焦黑,直到与最深处的骨髓拥吻……
苏望星看到了自己是怎样被挫骨扬灰。
明明感受不到任何灼热的痛感,她却恨不得下一秒就能死去。
云中月淡声说:“若你再敢用我的身子干什么蠢事,”忽地,他声线一沉,戾气尽显,“我定叫你生不如死。”
看够了她极致绝望的表演,他只觉无趣,在浓雾的簇拥下转身离去,轻飘飘留下话——
“东北幽泽……
“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
森冷的话语像是凛冽刺骨的寒风,散在了苏望星凄厉的嘶喊之中,随着她一起被熊熊烈焰吞噬。而她像是失了所有力气,以另一只被烧得焦黑的手捂住正在灰化的指骨,麻木地用变形的喉咙发出可怖的声音,不断地呢喃、呢喃:
“救命……
“救救我……
“求你救救我……”
恍若灵魂深处里痛彻心扉的呼救和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