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山盟海誓
听说城西新开了一窟,名作极乐楼。这家风月所与茜楼不同,传闻里面还有不少男伎孪童,比普通的脂粉更加石破天惊,花样百出。
香染对此类传闻向来不在意,来抢生意更好,她巴不得茜楼倒闭了。只是听多了,难免勾起了一丝好奇,想着去见识一下也无妨。
在极乐楼的最高处,就是各种“公子”面首蛰居的地方。登楼者有女客,都是事先戴了面具,隐去身份,由专人引路前往的。这点倒是不错。
她戴着严实的木纹面具,指名了楼中最红火的“公子”——妙裁。
听说这公子卖艺不卖身,是温良谦恭的清谈好手。她听了冷笑,这种人只有两种缘由,要么那方面不行,要么特能装,端着,钓得一手好鱼。
她进了房间,妙裁就在远处坐着。房里像个水牢似的,还有一个木围栏隔着。听引路的侍从说,只有公子同意了,用钥匙开了隔门,才能做行乐之事。
妙裁也戴着面具,只露了一双眼睛,朝她行了一礼。
她心里“呸”了一句,老娘花了钱,结果是来坐牢的?怎么连色也见不着。
“贵主莫急,奴家的面具不是一直戴着的,到时候自然会揭开。”他笑着解释道。
听声音,确实温甜,怪不得名气这么大。香染火气消了一些。房里的熏香味太浓,她辨不出他的真身。不过他身上不染一丝浊气,大抵不是什么妖物。
“你自封妙裁,可有什么过人的才艺?给我展示展示。”
妙裁让道,“贵主高看奴家了,其实奴家音律不精,只和友人共学过竹管。吹一曲《逐日》赠与贵客吧。”
他从腰间解下玉笛,用心吹奏起来。水平还算不错,余音绕梁,不绝于耳。
暮香染说,“你倒好笑,别人吹的都是什么郎情妾意的艳曲,你却来吹这种正大恢弘的古曲。”
妙裁道,“方才贵主一开口,我便觉得只有这曲子配得上。就当是奴家自作聪明,想给贵主留下特殊印象了。”
“呵。”暮香染冷笑了一声。
她面具下的眼神不知在想什么,一时变成了要找茬的冷淡。“脱衣服,”她无情道。
“奴家卖艺……”他有些慌了,“不卖身……”
可是在她无情的沉默里,为令人惶恐的形势所迫,妙裁解开了衣带。
他袒露上身坐在椅子上。脸上遮盖不住的地方都红透了。香染打量他的身形,一般般吧,白净是白净,但略有些瘦了,一看就是书阁里养大的少爷。对她来说食之无味。
“公子今年贵庚?”她拿了一把扇子把玩。
妙裁因为她方才的无礼,声音还有些发颤,“今年十八。”
“怎么这么小就出来,家道中落了?”她一开口,便学了茜楼主顾的口吻。
“嗯。”妙裁虚弱应了一句。
“你不是学的诗书礼义,可谓‘贫贱不能移’,怎么能为了钱贱卖身子?更何况你有手有脚身体健全的,还有谁能逼迫你吗?”
“……贵主指名我,难道就是为了教训奴家,来做那救人于水火的正道事?”他反驳道。
暮香染听了一笑,“确实是为男女之事。公子的温良这么快就不装了?”
妙裁被噎到了,他说,“真为男女事倒还好,我的身子没什么可惜的。但我看贵主不光没有兴致,还很厌恶世间男子……”
香染点点头,合扇道,“你猜得不错。”
“为什么……要自讨无趣呢,难道被男人伤过心?”
“我准你问话了?”她用扇子指着妙裁,恼怒道,“自个儿是什么德行心里没数?”
“贵主息怒。”他道,“奴家心里有数。”
“你们要是心里有数,也不至于处处被人厌弃了。”
妙裁忍了一口气,叹道,“奴家生来受世风濡染,以致为人如此。贵主要是不喜欢,尽管按自己的心意驯养,奴家毫无怨言。”
“呵,怎么一时又谦卑了?”她觉得好笑。
“为情所困,抛却自尊又何妨。”
“啊?”香染眉头皱起来了,“你这情根种得可真快。”
妙裁坐着,无所应答。
香染道,“算来我游历过的地方也不少,给你讲一个海誓山盟的故事吧。”
“奴家洗耳恭听。”
在薪山未海之畔,有一个赴京赶考的潦倒学子,名作傅阳生。他因囊中羞涩,又兼长途跋涉,饥倒在一家村舍门口。
这家人有个单纯的姑娘,唤作丹英,她好心救了学子,让他安顿了一些时日。这傅氏被丹英的纯真善良打动,用计与她私定终身。
他对着薪山未海之神起誓,若是将来出人头地,一定回来迎娶丹英,此情至死方休。后来他果然高中状元,靠着才情谋略平步青云了。
许多年后,他在筵席曲终人散后,发现一个款款走来的绝色女子。
“是丹英吗?”妙裁插嘴问道。
香染莞尔一笑,摇了摇头,凛然道,“是薪山未海之神,她说,‘丹英思念成疾,昨夜已身亡,我特来取你盟誓的狗命’。”
妙裁陷入沉默。
“要我说,世道就是不公平,怎么情之所衷,只对女子有要求。男的天性就由他乱,哪来的理所当然?”
他垂首道,“姑娘话说得死了,如今女帝在位,不是也有女官‘一夫多宠’吗?”
香染点了点头,“确实比前朝好。女人也可以天生性乱,你乱我也乱,惹得一身脏病,终身不得情钟,那才有意思呢。不过这也总比男人占尽便宜好。”
他似乎泄了气,低声说道,“别人我管不着,但我此身,只愿钟情一人。”
“是吗?”暮香染挑眉,“你在勾栏里和我说这话?”
“我只是找个由头来捧场,并没有签卖身契。”他道。
香染把扇子扔在一边,叉手道,“公子让我见见尊容?”
此话一出,妙裁又沉默了,不过看耳朵,是上上下下都红透了。
“我先穿衣服,行吗?”
香染点头,盯着他一件件将衣服穿好。他穿衣时,动作很熟练,看得出来不是那种依赖丫鬟的人。最后整齐地系好腰带,半青半熟间自有一番魅力。
在他拆面具系带时,香染居然期待了一瞬。
面具解下来,是一个还有一丝少年气的人,满脸通红,低垂着头,好像是江筠身边的友人,叫周什么,周汀。
她想起是叫这个名字,也听人说过,他常在清苑枯坐着。不过她只顾得上江孟二人,丝毫没留心还有这号人。
“你知道我是谁?”她问周汀。
周汀点了点头,也不抬眼看她。
“你是守株待兔,在这里苦等我,还是故意设个局,一次诱我入瓮?”
“前者吧。我也开解了不少寂寞孤苦人心。”
香染托腮看着他。她向来对此类人没什么兴趣,只觉得他脸红好笑,像那话本里未出阁的少女,有一种愚痴的纯情。
“上回的手绢,还留着吗?”她想起来了。
“嗯。”周汀又点了点头。
“可曾用来自渎?”
周汀刚褪色的脸又沸腾起来了,他摇了摇头,说,“不曾。”
“是吗?你这个年纪,不应该吧?”
“不曾。”他又道,“我怕玷污了心意。”
这回她是真的会心一笑。差不多兴尽了,她起身走到隔栏边上。周汀茫然地望着她。
“明日别再来了。”她道,又解下面具,给他看一眼。
“逗小狗呢。”她低声骂了一句,笑着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