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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濯足清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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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禹州城比年前空寂了不少。但也有回笼的,比如从河西等地班师回朝的驻军。

    因江筠时常出入内宫,她有意无意的听到了不少宫闱密传。起初她一惊一乍的,觉得长几个头也不够砍的,但如今只道是寻常罢了。

    就拿苏皓来说,他竟是传闻中“褒姒”那般的宠臣,对皇帝毫无逢迎姿态。连公公说过,有次圣上气恼了,下药强要了他。

    这导致她后来一见到苏皓都觉得怪怪的。

    圣上正值壮年,实际却不算后宫充盈,宠极一时的人也屈指可数。听说两年前,有个叫光海的男宠很会侍奉,但因他酒后试图轻薄公主,皇帝立即下令毒杀了。后来便是笙院出了人才,揽月公子承宠至今。

    虽说明面上的宠臣不多,但毕竟是皇帝,和一些看中的男子相好也是常有的。这其中就有镇守河西的关崇将军。

    关将军是管氏的青梅竹马,在“溯王案”连坐时被特赦,明眼人都知道这其中必定有猫腻。

    不过他被偏爱也是应该的,相貌堂堂,有勇有谋,也是西北重镇的定海神针,天子脚下的解语之臣。

    江筠觉得这情形好似在话本里见过,要是能一睹将军风采也不错。

    近日追了不少柳线新作,这回年末刊终于发行了,她冒着寒风去书社买了。

    得手后发现天气骤变,快要下雪的样子,可先前雇的车夫不见踪影。她有些丧气,戴上斗笠走去驿站。

    正在路上翻书,一辆马车在她面前横停。她满心在书上,自然绕开了。还是周澜掀起帘子喊她,“筠妹,你是真不看路。”

    她抬头一看,脸上有些惊喜,“澜哥,你怎么在这儿?”

    “上来再说吧。”他打帘让她进来,她取了斗篷坐在另一侧。

    “原本想去西郊访友,但那帮粗野男人有什么好见,还是和筠妹相与好。”他笑着让车夫转去荟明楼。京城也有荟明楼,据说掌柜的和盛陵的东家是连襟。

    江筠笑了笑。上次一别,至少一月不见了,再会总觉得亲切。

    “过来一点,坐那么远是怕我么?”

    她依言过去了,他身侧确实暖和不少,还有一丝熏烤过的清淡木香味。

    “看的什么好书,这么入迷。”

    江筠把书递给他,同时接了他让来的手炉。

    “咦,这不是钱氏布庄的手炉吗?”

    周澜轻笑道,“是啊,当时有人告发桐花街商贩聚众闹事,还是我亲自压了下来。”

    江筠听后很感激,她道,“多谢澜哥出手相助。”

    他把书还给她,说道,“周汀也爱看,我回去翻翻他的。”

    江筠又笑笑。见他的装束一如从前,也不像是忙于婚事的样子,忍不住问他,“澜哥何时办喜事呢?”

    周澜看了她一眼,耐心解释道,“甘府的小姐前月得了急病,大夫说至少要调理半年。所以甘家把婚事延期了。”

    江筠点点头,“看来真是不凑巧。”

    周澜斜靠着扶手,托腮道,“不巧么?筠妹有什么想法,还来得及。”

    知道他是玩笑,江筠还是忍不住嗔他,“澜哥别胡说。”

    他手上玩弄腰间的坠玉,叹息道,“我看你是真不知道,其实我连甘小姐的面都没见过,都是思沅依从父命去的。”

    她听了心想,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明白以后又渐渐脸红了。再看看他的脸,又是那半真半假的笑容,只当他是爱戏弄人罢了。

    车轱辘一停,周澜便掀帘下去。他想牵她下来,江筠却没有接他的手,匆忙自己下去了。

    小雪零碎地飘落下来,荟明楼迎客的小厮过来,前后各撑了一把伞。“周大人里面请。”

    “老样子,二楼赊月轩,只上甜点即可。”

    “是,”小厮去厨内报备,又来了新的跑堂送茶添火。

    江筠坐在靠窗的位置,屋内火炉灶炕齐全,并不觉得冷。

    远望雪中寂寞的屋瓦,好像也别有一番滋味。稍一侧身,就能看见檐上的铜铃,坠了朱缨穗子,和犬牙交错的冰锥竖成一列。

    雪越下越大了,绒绒的,飘摇着,像是永无止尽的序幕。她从未见过如此盛大的雪景,看得眼睛都直了。

    “筠妹喜欢下雪吗?”

    江筠点点头,又看着那雪说,“江中从未下过这么大的雪。而且也不像这里下得多,有时一年只有几日。”

    周澜望着她微笑,顺手斟满一杯热茶,“喜欢就多看一会儿。”

    她忍不住将手伸出窗外,几片雪花落入掌心,瞬间化作一团冰凉,她回头说,“澜哥,你知道吗?江中的树是常青的,下了雪也是。”

    周澜抿了一口茶,轻声说,“我知道呀。我母亲是江中桃源人,就是盛陵西边的桃源。你想想我和阿汀的字。”

    辰溪和思沅,原来是因为母亲的缘故。

    见她一脸好奇,周澜给她添了一点茶,闲话道,“我父亲盛年时在江中道府,曾为除匪平乱深入苗疆大寨。我母亲是苗王的女儿,也是寨中的神女,据说有通灵的巫术。原本我父亲要被杀了祭神,但巫卜的谕示救了他。后来大寨被招安,桃源封邑自治,我父母也结为夫妻了。”

    江筠听了惊奇,难怪他眉目间有一丝南国的灵秀,至少看起来比向毅甘乘他们柔和些。

    “家母对我和弟弟的影响很大,因为她身上既有江中女子的俏皮泼辣,又有苗寨神女的婉约纯明。她和父亲一直伉俪情深。四年前因病逝世了,家里就像塌了半边天。”

    江筠默默的面有哀色。

    周澜知道她心里也不好受,于是转移话题道,“坐进来一点吧,待会儿风大了,”说罢给她递新茶。

    她喝了茶,陆续有点心上来了,几乎都是她爱吃的。

    “我听说筠妹在校书阁里不错,不后悔留在京城吧?”他笑道。

    江筠自然有些感慨,说道,“澜哥,多谢你提点。”

    “和我客气什么,把我当自家人就好了。”他托腮笑道。其实他一笑也有个明显的酒窝,只能说和周汀不愧是兄弟。当然,也可以凭此猜想他娘亲是怎样一个多情灵动的人。

    想起周汀,她又想起上回遇到的人,周澜好像也提过。“澜哥以前说过一个人,我忘了名字。上回在宫里见过他,就是眉头这里有一颗痣,和思沅一般高,大有弱柳扶风,楚楚可怜之态的……”

    “哦,你说的是沈祎。他和阿汀是旧友,差不多是一个被窝里长大的。”

    江筠有些疑惑,“我见思沅不搭理他,是发生什么事了?”

    周澜也不收敛笑容,只说,“绝交了。”

    “啊?”

    他敲了敲新上的米酒,“你满饮此杯,我就同你讲讲他们。”

    甜酒是看不起谁呢,她斟了两杯,将自己的那杯一饮而尽。

    “他俩是今年放榜后绝交的。虽然沈家现在没落了,二三十前可是显赫一时的大族。你别看沈郎外表这样,他可是为了重振家业不择手段的人。”

    江筠静静听着,心想他能做出什么事,连这么好脾气的周汀都惹恼了。

    周澜见四周无人,低声附耳道:“他贿赂考官,暗改了菊榜的排名,让周汀从状元变成了榜眼,他从第五变成了状元。”

    “啊,怪不得反目呢。但这事儿是从哪里知道的,开榜不公这样的大事,不该由上头亲自核查定罪吗?”

    “阿汀他自己撞见的。我也说这小子呆。他和沈祎自小熟络,仆人也没怎么通报,所以他径直去了沈祎居室,正巧听见考官在说放榜的事情。他在窗户下听了全程,但还是等那人走了,才去质问的沈祎。”

    好像确实是他的作风,但整件事还是让江筠不可思议。

    “沈公子说,他和思沅不同,有太多无可奈何之处。你让周汀怎么办,他只会跳脚,痛心,号哭,含恨绝交了呗。”

    江筠听得有些呆,一脸的啼笑皆非。

    周澜又冷笑了一下,多少有些阴恻恻的,“你知道沈公子用了什么手段贿赂吗?”

    “唔?”江筠附耳过去。

    “听说那个考官有龙阳之好。”

    “……”江筠的脸色顿时千变万化。

    “哈哈……”周澜被她的神色逗笑了。

    她叹了一口气,说道:“听多了这些,总觉得整个人都不干净了。”

    “所以啊,”周澜正色道,“越是这样越不能随波逐流。你将来要见的行行色色的污秽多了。不说能出淤泥而不染,至少要保持本心才对。筠妹最可贵的,就是这一颗真心。”

    “嗯,”江筠举酒祝了一杯,“多谢澜哥教导。”

    周澜拿过她的酒杯,一口饮尽。

    江筠毫无防备的,霎时愣住了。

    “筠妹,我有时候甚至羡慕周汀。”他眸中似有千万言。

    她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把头垂得很低。

    “太晚了……要是早一点该多好。”他亦垂首,随后是久久的沉默。

    “我和澜哥不合适。”江筠道。她眼神呆滞地望着一块酒渍,干透了,像一只幼犬。

    “为什么……”

    “我要身心皆忠于一人的。”

    周澜道,“我说过的,我从未见过甘小姐……”

    “还有别人。”

    周澜知道她指的是谁,怔了半日。后来几乎是哀声道,“我只能承诺,从此以后,可以吗。”

    “澜哥,周家的未来是由你撑持的,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人,和甘府联姻才是最好的选择。”

    他放倒了一杯酒,面色突然变得委屈起来,忍泪敛着眉。江筠看那杯酒肆意流在桌上,心里也如乱麻一般。

    “哥,回去吧?”

    “好,不为难你了。我送你回去吧。”周澜尽力恢复了往常的神色。

    灰蓝的天幕落下,雪已经停了,厚度深得能盖过脚面。

    “天冷的时候要戴耳护,下回再看见你耳朵通红,我可要上手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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