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60章
月过柳梢头,夜色渐深。
夏夜街道纳凉出行的行人逐渐变少,周围一片安然寂静,惟有车轮辘辘的转动声,碾过倾洒一地细碎明亮的月光。
沈瑜倚在车壁上闭目遐思,她眉心微微蹙起,先是想到今晚见过的唐逸姑娘,逐字逐句琢磨她说过的话,思量自己的言语举动是否有不妥当的地方,毕竟济州是‘阙记’脂粉铺的地盘,若是自己无意得罪了人,以后在济州开展生意能否顺利还不好说。
想了片刻,又揉揉额角,脑中蓦然闪现陆琢垂目看她的样子,凤眸深邃若海,尤其是,他闭眸俯身的那一刻。。。
想及此,沈瑜脸颊倏然有些发烫,唇角扯起了轻巧的弧度。
“沈姑娘,到了。”
武安的声音突然打断她的纷乱思绪,马车徐徐停在了客栈门口。
沈瑜应声掀开车帘,刚从马车中下来,武安突然想起一事。
他伸手在袖袋中掏摸一阵,摸出个小巧的彩漆方盒来。
“沈姑娘,这是我们家公子嘱咐我转交给你的。”
武安托在掌心,恭恭敬敬地递过来。
沈瑜微愣,打量的目光落在那盒子上,下意识问道:“这是什么?”
武安挠挠头,凑近灯笼先看了一眼,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公子没说,想必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吧。”
单从方盒质地来看,里面的东西应该不是寻常之物,沈瑜接过来小心翼翼放到袖袋里,又同武安温声道了晚安。
她径直穿过客栈的门厅,走过一段年岁颇久的木质楼梯,片刻后到达三楼的客房前。
这是她投宿的客房,沈睿与宁栋住在隔壁。
沈瑜移目望过去,沈睿的房间里还亮着灯,附耳倾听,还时不时传来嘀嘀咕咕的交谈声。
她在沈睿房前驻足片刻,轻敲了敲门。
少顷,房门打开。
沈睿探出头来,看到是沈瑜,顿时高兴起来,小声问:“阿姐,你回来啦,什么事?”
沈瑜往房内看了一眼,里头坐着宁栎,他脊背挺得很直,敛着眉眼一丝不苟得在提笔书写,方才的说话声便是两人在讨论府试经文。
宁栎听到沈睿的声音,抬头往门口望了望,见到是沈瑜,忙放下书过来打招呼。
“阿瑜姐。”
沈瑜微微颔首,对两人温声叮嘱:“别熬的太晚,早些休息。”
沈睿郑重点点头:“知道了。”
想了想,咧嘴笑着说:“刚才陆大人。。。不。。。姐夫来客栈找阿姐了,不知道他有何事。”
姐夫?!
这小子,连亲还没有定下,改口倒是挺快!
沈瑜耳尖蓦然泛红,抬手拧了一把沈睿的耳朵,低声道:“别瞎喊!”
“那还不是早晚的事吗?”
沈睿揉了揉耳朵,小声嘟囔一句,而后抬头看了一眼神色懵懂又迷惑的宁栋,用胳膊肘撞了撞对方,悄声提醒:“我姐要与陆知县定亲了!”
宁栋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双手合袖一揖,恭声道:“恭喜阿瑜姐与陆大人!”
沈瑜:“。。。。”
宁栎比沈睿年长一岁,生得端正严肃,和他阿姐宁瑶活泼的样子全然不同,方才恭敬的揖礼简直让沈瑜哭笑不得。
“你。。。”话音出口却蓦然在舌尖转了个弯,沈瑜瞧了瞧宁栋的神色,改口说,“你们用过晚饭了不曾?”
客栈提供晚食,且还有乐安的衙役专门会检查应试学子的餐饭,其实根本不需要担心。
两人回答过,沈瑜再简单叮嘱几句晚上关紧门窗,好好休息之类的话,便回了自己的客房。
只是回到房内,脑中还在想着方才打算问宁栋的话。
其实宁栎应试前本可以到姐夫家小住,姜府阔绰,吃食居住条件自然会比这客栈好上许多,但一来他怕叨扰阿姐,二来他还要同沈睿讨论学业,因此便同沈睿一起入住了客栈。
沈瑜本想问过宁栎他阿姐有没有来过客栈探望,但又倏然想到了在酒楼中吃花酒的姜纮,思量一瞬,因怕打扰他备考,便没再说什么。
客房内一片暗色,借着窗棂外清亮的月色,沈瑜摸出火折子将灯烛点燃,然后万分小心得将衣袋中的锦盒拿出来。
这彩漆方形锦盒大约女子掌心大小,雕着莲花纹,看上去十分雅致,上面有个小小的银色锁扣,用手指轻轻一按,锦盒便应声打开。
里面是一对浅翠缠枝纹翡翠耳饰,质地晶莹细腻,颜色透亮,一看便是价值不菲的好物件,只是。。。,看上去怎么有几分眼熟?
沈瑜呼吸有几分不稳,她将耳饰托在掌心,凑在灯下细细看过,翡翠耳饰的底部果然刻着一个小小的瑜字。
这是她及笄之年爹爹和娘亲送与她的礼物。
沈家被抄家时不得带走任何家当,只有她还戴着的这一对耳坠值些银钱,她转身便托人到济州的当铺当了。
之所以到济州的当铺典当,是因为这里死当估价高,能当十两银子。
而这副耳坠原来价钱就不止五十两,用料是沈夫人嫁妆里的上好翡翠玉石,在沈瑜及笄之年请匠人专门做出来的。
她只是同陆琢提过一句,没承想他竟这般上心。
沈瑜将耳坠放回锦盒,又默默看了很久,然后郑重其事又满心欣喜得把锦盒放到行囊中。
耳饰既然寻回,沈瑜打算等定亲的那天再戴上。
想及此,唇角又弯了弯,只是可惜方才与陆琢匆匆一别,还有许多话没来得及说。
夏日的晚风轻拂过半开的窗棂,室内凉爽舒适了许多。
沈瑜还没有睡意,她洗漱完散开一头乌发,穿着素白寝衣,用一支削尖的眉黛笔在宣纸上涂画。
她此前除了绣过一只香囊送给陆琢,严格来说,是陆琢在“颜如玉”买脂粉赠送的,并非她特意为他绣的。
她记得父亲的衣袍均是由娘亲亲手缝制,所以就在靠窗的桌案旁,秀眉微蹙,轻咬着下唇,一只手托着下巴,十分努力得回忆陆琢的身高、臂长等,并试图在纸上画出来,好为陆大人亲手缝制一件衣袍。
她不止一次环抱过陆琢的腰身,想到这里,沈瑜用手下意识在空中比划一下,大概。。。陆大人的腰围有两尺半?
正想得入神时,蓦然听到有人轻轻敲了一下门,声音不大,但却清晰地落入耳中。
沈瑜微怔,这么晚了还有人来敲门?
她霎时警惕起来,穿着寝鞋静悄悄走到门边,隔着门低声问:“是谁?”
外面传来温柔低沉的男子声音,陆琢低低回答:“是我。”
是陆大人的声音,温润清朗,十分易辨。
沈瑜微怔,继而生出一股羞涩的喜悦。
她拉开门闩,只觉得眼前身影一晃,陆琢已经闪身而入。
陆大人的这个身手果真是灵活,一刹那,沈瑜甚至想到以后能不能跟他学些功夫,以后外出时也好防身。
慌乱思绪一闪而过,沈瑜掩好门,转身时却蓦然撞上陆大人温热的胸膛。
两人距离这样近,他常用的清冽松香在鼻尖萦绕,丝丝缕缕地缠绕住心扉。
沈瑜脸颊顿时有些发热,抬眸看着陆琢,没说话,但眼神显然是在询问为何这么晚了还会过来?
陆琢轻咳一声,然后别过脸去。
那双眸子灿若星辰,能够摄人心魄,而且沈瑜此时着的是寝衣,不比平日庄重,细白脖颈下瘦削的锁骨若隐若现,不可直视。
其实他本不打算来的,毕竟是女子独居的客房,而且耳饰已经通过武安转交给了沈瑜。
但他突然想起有几件事还没有说清楚,而且别人也不能代劳,所以只好尽快结束赵升的宴请,趁她入睡前过来。
好在已经知道她入住的是哪间客房,从外面也可以看到她房里还有微亮的烛火。
只是避开了客栈里进出的人费了些功夫。
毕竟还有几位乐安的差役守在客栈,万一他们亲眼看到陆知县进入这里的房间又不好解释。
“定亲之前需送定聘,我明日返回乐安,便着人把聘礼送去沈宅。”陆琢从怀中摸出一份红色礼单递给沈瑜,“你先过目一遍,看看这上面有无需要添置的东西。”
聘礼是陆家在苏阳准备好差人送来的,今日刚到济州,待明日便同陆琢一起去乐安。
这礼单本该让沈夫人过目的,但陆琢想先让沈瑜检查一下有无疏漏,毕竟苏阳与乐安风俗迥异,若是差些什么好及时填补上。
但沈瑜对这些也不是很懂,只是十分好奇地打开礼单,眼神扫过上面满满一页诸如什么龙凤喜镯一对、戒指两枚,彩绸六匹、四色糖、帖盒等,不由睁大了眼眸,喃喃道:“这。。。是不是太多了点?”
她记得宁瑶说过当初他夫家定聘的时候是送的戒指、彩绸与礼饼,况且这只是定聘,待成婚前还有大聘,她定定神,抬眸看着陆琢,似是为了确认,语气十分郑重地问道:“你确定这是定聘的礼单?”
看她这样问,陆琢便放了心。
他在桌案旁坐下,修长指尖持壶倒了盏茶,凤眸微展,轻笑道:“确定,不会弄错。”
说完,想起父母的书信中还提到已经在准备大聘的聘礼,自己倒先微微摇了摇头。
这些他本可以自己操持,奈何母亲非要亲自准备好差人送来,路途遥远,光在路上就花费了十多日。
沈瑜不知喃喃了句什么,把礼单重新折好还给陆琢,然后在他身旁坐下,看陆大人神情悠然地喝了一杯茶,姿态优雅,气质出众。
沈瑜知道陆家乃名门望族,虽说不是富商巨贾,但家境自然是极其殷实的,再仔细瞧瞧陆琢其人,面若冠玉,俊美异常,气度无双。
她秀眉轻轻皱起,以手支着下颌,盯了陆琢良久,终于忍不住说了句:“陆大人,我怎么觉得我占了好大一个便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