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新寡 天塌地陷
这几年军阀混战，兵荒马乱，物价飞涨。百姓民不聊生。
街面儿上的米价一天一涨，钱也越来越不值钱。
佟大爷的书摊子也经常不开张，一家人的生计越来越吃紧。这时候儿蘭筠已经是两儿一女三个孩子的妈了。
这几年还真是得感谢二奶奶她娘家的大米。
虽然欠收，但每年都能给送些来勉强度日。
由于心情的郁闷，佟大爷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家里生活的窘况，让他难以为继郁郁寡欢。世道的混乱让他看不到前景和未来。
这天蘭筠看佟大爷不断的咳嗽，就说让他去同仁堂看看病抓两副药。
佟大爷不耐烦的说：“现在能吃上饭，就不错了。哪有钱抓药？咳嗽两声死不了人。”
蘭筠被佟大爷抢白的一时语塞。
这么多年，蘭筠和佟大爷两个人从来没拌过嘴。说话从来都是和和气气地有商有量。
不知什么时候二奶奶从后院儿过来，她也听见了大爷的咳嗽的声音，便推门儿进来问道：“哟。大爷，您不舒服啊？”
“大嫂说的对，您真应该上同仁堂找大夫瞧瞧，那的大夫开两副药就能吃好了。”
大爷一看是二奶奶进来了没说话。
蘭筠过来让二奶奶坐下，给她倒了杯茶。说：
“现在家里也没什么进项。要不是靠着你娘家的大米我们娘儿几个没准儿都得上大街要饭去了。”
“嗨，大嫂，这是怎么话儿说的？当初仲德哪是娶我呀，不就是为了娶大米吗？”
二奶奶的片儿汤话，大爷听着不舒服，扭头儿摔门出去了。
“呦，呦，喂！大爷还不爱听了。我们家二爷蹦子儿挣不回来。不靠这点儿大米，我也嘚上大街要饭去了。”
“天天就知道鼓捣他这几只破鸽子，不就没给他生个儿子吗？整天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
“看着你们家的大小子，他就乐的合不拢嘴。一看到我们家那俩丫头片子他就爱搭不理的……”
妯娌俩正说着话，床上睡觉的小儿子哭了起来。
蘭筠赶紧过去抱起了二儿子，一边儿哄着。一边儿说：
“我看丫头挺好。将来一定跟妈贴心。再者说你还年轻，保不齐下胎就是儿子。”
“哟，那我就借大奶奶您的吉言了。不过我也丑话说在头里，再 生个丫头，就让你们家老二过继给我们家二爷当儿子！”
“你敢不敢打这个赌？”
蘭筠此时听了这话脑袋有点儿懵。
她生不出儿子来，就让我们家的儿子过继给她家当儿子。这都什么歪理儿啊？
这时蘭筠勉强的笑了一笑，说：
“这生不生儿子也不是打赌的事儿啊。”
二奶奶还没等蘭筠说完话，扭头儿就出了门儿。
“自己生不了儿子，还想要别人家的儿子。亏她想的出来。”
金嬷嬷见二奶奶出了门儿，撇了撇嘴说到：
“别看她膀大腰圆的，再生还得是个丫头。”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其实这生男生女也不一定都是女人的原因啊。”
蘭筠虽然没上过学堂，但也是家学私塾，读过不少的书。
一次偶然上街看到了一份报纸，是类似于女权的文章。好像是一个留洋的作者写的，其中就有关于生男生女不是女人决定的这个说法。
至于咋个科学法儿？她现在也不明白。
大爷的咳嗽越来越厉害。蘭筠催促了多少次，他都不去看大夫。突然一天在胡同口儿的书摊儿上，和一个写书信的人争执了两句，结果一口血喷了出来，就晕厥了过去……
胡同的邻居把佟大爷搀回了家。
蘭筠叫小梁子赶快去请大夫。
“不用了，不用叫大夫了。我刚才就是生了一点儿气儿，
没什么大不了的。”
“都吐了血了，还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这也不是光生气的事儿啊。”
大夫过来给大爷号了号脉，表情凝重的说：
“您咳了这么久了，为什么不去医院看看呐？现在我只能先给您开几副药先吃吃看吧。”
大夫起身到客厅，开药方。
“大夫我家大爷到底得的什么病啊？”
大夫无奈的摇了摇头：“唉！晚了！
我先开几副药先吃着看，看来只能续命但救不了命了。”
此刻蘭筠听到大夫的话如五雷轰顶。
大夫压低了声音说：“这得肺痨的都是大街面儿上传染的。你们也要加点儿小心了。最好吃住都要隔离。”
大夫开完了药方就匆匆的离去了。
蘭筠手里拿着药方，坐在八仙桌旁发呆。心里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来。
就是金嬷嬷从门外进来。和蘭筠说：
“家里就剩几块钱了？拿什么钱给大爷抓药？”
金嬷嬷的话提醒了此时六神无主的蘭筠。家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拿什么给大爷抓药呢？
看看家徒四壁的客厅，多宝格里摆着的几件像样的瓷器，也都当的差不多了，墙上的字画儿也没有了。
情急之下，蘭筠突然想起来了，侧福晋那年在自己出门子的时候给了一张地契。
赶快找出来仔细一看，原来是墓地的地契。
而且那个墓地已经埋了她的阿玛和额娘，那是祖坟怎么能卖呀？
看了地契，金嬷嬷才恍然大悟。
原来蘭筠出嫁时，侧福晋给的是墓地的地契。
这时候蘭筠拿起桌上的那把阿玛留下来的法郎铜壶，递给了金嬷嬷。
“快把它拿去当了，买药吧。”
几副药下去大爷的咳嗽仍然不见好。
这些日子蘭筠搬去东屋和金嬷嬷还有几个孩子一起挤着睡。饭也是金嬷嬷做好了，端到正房大爷自己吃。
其实大爷早就知道自己得的是什么病了，知道花钱吃药也起不了什么作用，毕竟肺痨这种病在当时就是不治之症。
他也知道蘭筠为了给他治病，当了娘家的嫁妆。他的心里也着实不好受。
他想了几宿都没睡好觉。想着将来蘭筠带着几个孩子怎么生活？
这天他让小梁子把二爷叫了过来。
“大哥，您最近好些了吗？”二爷一进屋就关切的问。
“我这个病一时半会好不了啦。”
“大夫给开的药不管用吗？不行咱去看看西医。”
“行了，二弟。我这个病看什么医生也不管用了。”
“我听我家那位说，大嫂早就叫您去医院看病，您就是不去。拖着拖着，这病拖着不就越来越严重了。”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我今天叫你来主要是想跟你说说你大嫂的事儿。”
佟大爷勉强的从床上支撑起了身子，一脸凝重的对二爷说：
“哪天我真的不行了，你可要替我好好的照顾你大嫂和几个孩子。不管生活有多难，咱家的老宅不能卖。说着拿出了一张发了黄的老屋房契，交到了二爷的手里。”
“大哥您就放心吧！先别想那么多。好好养病还到不了这一步呢。”
二爷用话宽慰着大爷。并扶着大爷慢慢的躺下。
“家里的困难我知道，总不能坐吃山空。我也准备找个事由去。”
听到这话佟大爷的脸上微微的露出了一点久违的笑容。
佟大爷刚想说什么，就咳咳儿，咳咳儿不叠声的咳嗽起来。
二爷见状，赶快给大爷递过一块手巾。
这时候蘭筠和金嬷嬷听到了大爷剧烈的咳嗽声，也赶快进了屋。
只见大爷手里的那块毛巾里，又咳出了一团血……
在一个秋日的傍晚，佟大爷去世了。
一个生逢乱世怀才不遇的晚清没落八旗子弟，带着对世道的憎恨和无奈，离开了她年轻的妻子和三个还未成年的孩子。
这时候的蘭筠二十六岁，和她一起生活了九年的夫妻就这样天人两隔。她的精神支柱倒下了，使她一下子就感觉到了天塌地陷般的恐惧！
这恐惧让一向坚强的蘭筠也彻底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