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不是大概，是一定
烧水，杀鸡，放血，拔毛……
一整套完整的流程走完，几口陶制的大锅被架起，下面点着火。
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天黑。
李遇将一捆捆铜钱用草绳子穿好，然后包在叶片里，叶片再用鸡血点红。
有人说，红色是大凶之兆。
但这事因人而异。
鸡血辟邪，又是红色的，李遇认为它代表吉利，所以这就是吉利。
谁让自己是一旅的老大呢。
年关将近，距离狼国宣告的进攻时间，又紧迫了不少。
等到开春之后，朝廷的大军北上，他们这些边军亦要调动出走。
届时再想借着抓探子的由头来调动士卒的积极性，基本没什么机会了。
所以，今夜要做的，是在他们心里种下最后一个念想。
——活下去
……
肉干，蔬菜，还有剁好的鸡肉，一股脑装进汤里。
汩汩的气泡不断上冒，鸡油氽在表面，形成了一层质密的金黄薄膜，热腾腾的香味弥漫开来。
负责掌勺的兵丁是一个会过日子的，他将鸡肉剔去，剩下的鸡架暂且留着，等下回炖汤时又能添一点荤腥。
不一会儿。
李遇在左右队正的簇拥下到场，一众士卒皆全副武装，摆出一副集训的架势。
看这样子，还得等他训话，才敢开动。
这可是立威的好时候，一般人肯定得滔滔不绝说一堆，以彰显自己的功劳。
但李遇是俗人。
他只知道这乱炖就得趁热吃，放冷了就是糟蹋。
于是，万众瞩目之下，李遇欣然起身，口中吐出两个字。
“开动！”
此话一出，一旁的士卒们纷纷沸腾了。
“遵命老大！”
随后，每一火在火长的带领下，按照顺序将属于自己的那碗领走，一同的还有几个作主食的饼子。
整个过程可谓井然有序。
人人心急，但人人又都能耐住性子。
孙矮虎站在李遇身旁，面露唏嘘：“老大，今日吃了你的东西，往后咱的命就交给你了。”
很快，士卒们三五人一起，围着火堆坐成了一圈。
今夜无风无雪，月明星稀。
李遇喝着汤，看着汤水里的明月，知道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在异乡过年。
往后，这也绝不会是唯一一次。
……
与他感慨万千相比，其余士卒皆是有说有笑的。
因为在今日之前，他们已经许久不曾感受过这种所谓的仪式感了。
当一切先前并不在意的事情，突然间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之后，这时再小的幸福也足以滋润心田。
李遇不喜欢坏人兴致，所以不管是吃肉前，吃肉中，乃至吃肉后，他一直埋头盯着自己的碗。
直至一大碗乱炖连汤带料全部下肚，一股暖意随之化开。
他低声看着一旁的张黑头与孙矮虎，附耳低声几句，两人立刻起身去喊那些火长，一行人走进营帐里，把李遇准备的铜钱取来，然后发下去。
士卒们最初不明所以，直至打开叶片，看到里面用草绳子串好的铜钱，纷纷露出了错愕之色。
他们面面相觑：“老大这是不是放错了？”
“应该是的，咱们去还给老大。”
“啊……要把铜钱还回去吗。”
“废话，难道刚才的肉是给狗吃了？老大对咱们好，那是咱们命好。这钱你若是收了，心中能安？”
“不安。”那士卒面露赧然，转头扫视，正好看到李遇起身离开，他立刻道：“老大在那，哥几个一起去。”
于是，几个甲士拦住了李遇的去路。
还是同一个士卒，梗着脖子，把手里的叶子捧上：“老大，你钱掉了。”
李遇摇摇头：“那本来就是给你们的。”
“老大，这钱可收不得。”另外一人走上前，郑重道：“咱们虽然大字不识，但也知道感恩。老大对咱们好，咱们心里记着，所以这钱就更不能收了。”
“庸俗，什么钱不钱的。”
李遇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把手搭在这人肩上：“那是彩头，能保佑大家活着回来的。你们真要过意不去，那就等打赢了这场仗，再把东西还我，现在自己留着！”
“这……”
“怎么，我这当老大的现在使唤不动你了？”
“是。”
……
一番拉扯之后，这些士卒拗不过李遇，只能按照他说的去给剩下的人答复。
李遇则趁着这个机会，朝马场溜达过去。
等到左右无人。
他取出临行前李冬芙送给他的那枚护身符，好是一番打量，适才觉得找到了点归属感。
少女的话语仿佛还回荡在他耳旁。
“你的命现在不止属于大唐，也属于宁王府，属于祖父，还属于……我。”
李遇再度品味，只得记忆中的小郡主，仿佛一直故作坚强的刺猬，但是对熟人怎么也刺不起来。
如果自己这次没能活着回去，她大概会失落吧。
李遇这么反问自己，紧接着自己给出答案。
“不是大概，是一定。”
恍惚间，一道炽热的鼻息甩在他的脸上，只见小白不知何时窜了过来。
它脸上一副得意的模样，那架势就像是在邀功。
不过，这次可以顺利揪出四个藏在山里的探子，的确是小白的功劳。
至于李遇自己，不过是当了一回刽子手而已。
其实，他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一匹马怎么会有这么灵敏的嗅觉，而且隔着大老远就能嗅出人味。
不等他弄明白，小白用脑袋拱他，意思不言而喻。
“行了，答应你的草料，我肯定不会骗你的。这不，我今晚还特意陪你过年来了。”
李遇说着，又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摸出一个小桶，里面是蒸过的草料。
这配方是他临行前，特意从东宫马吏那里学来的。
小白鼻孔张大，嗅到那股熟悉的诱人味道，立刻埋头到水桶里去，反而把李遇给晾在一边了。
这让自以为很贴心的李遇感觉有点受伤。
他看着面前的黑马，叹了口气，学着平日冯二叔腹诽时麻婆那样：“你这小没良心的。”
这话的意思，说实话李遇也不清楚。
但他就觉得很应景。
“多吃点，这样跑得才快。若是我回不去了，还得烦由你替我回去，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