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你看，就连柳树都不曾忘记
待得卫国公府上下，浩浩荡荡地行礼完毕。
宁王走到卫国公的身旁，附耳低语几句。
闻言，卫国公惊讶的用余光扫了李遇一眼，转而点点头，朝着女眷里走去。
过了一会儿。
就见卫玉真朝李遇走了过来。
她努了努嘴，示意了一个方向：“李兄，我们到一边说去。”
李遇有些疑惑卫玉真找自己的目的，微微颔首。
趁着其他人还在祭拜，他们走到一棵高大的柳树下。
入冬之后，柳树上的叶片脱尽，裸露着长长的枝条，在寒风中摇曳，别有一番意趣。
卫玉真走到树下，忽然停住脚步，转过头来。
她看着李遇，认真道：“李兄，你是一个文武兼备之人，而且有着大好的前途。只是，我已决定要投身军中，不可能再作为闺中妇人，所以我们不合适。”
卫玉真这么一句话，千转百回了好几次。
李遇反复品味过几次，又想到师尊先前与卫国公交谈的事情，这才面露了然。
他看着面前的少女。
容颜姣好，气质独特，给人一种很直爽干脆的感觉。
李遇想到师尊之前说要给他娶媳妇的事情。
如果那个人是面前的卫玉真，李遇觉得自己不会反对。
毕竟大家都是粗人，说话可以直来直去，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去劳心费神。
可现在人家当面拒绝了他。
虽说李遇本来还没这个念头，但卫玉真这话，也彻底打消了这种可能。
他微微颔首：“卫姑娘的意思我知道了。”
李遇觉得卫玉真毕竟还是女子，看在师祖的份上，自己要照顾一点她的面子，索性也没有解释这其中的乌龙。
但有些话他不说，卫玉真靠着女子的敏感性，自己就能察觉得到。
李遇这毫无波澜的表情，一点都没有被心上人拒绝的难受，这可不像是对自己动了情的。
她眼珠子一转，开口道：“李兄你实话告诉我，我刚才是不是闹笑话了。”
听到这话，李遇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
他没有直接回答，但这反应就已经说明了答案。
还不等他开口，卫玉真已经转过头去，捂住脸：“对不住了李兄，多谢你方才照顾我的颜面。”
“没什么。”
李遇微微一笑，在卫玉真自己挑破这层乌龙之后，让他感觉心情都变得舒坦了。
毕竟，没人喜欢平白就被发好人卡。
除非……给他发卡的是一个男人。
卫玉真这时也恢复过来，满脸歉意看着李遇：“这次应该是我爹会错了意，我也不有心拒绝李兄的，其实你……”
李遇见她这样子，大有再发一张好人卡的势头，立刻开口打断施法。
“既然误会解释清楚了，卫姑娘也无需在意。对你我而言，今日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好。”
卫玉真对李遇给她台阶的做法很是感激。
她走到柳树下，这棵柳树的根系茂密，有一部分已经爬到了地面上，被白雪覆盖住。
卫玉真用冰雪简单擦拭过，然后弄出两个位置来，她自己先坐，然后招呼李遇。
“来，李兄，一起坐。”
“你我虽无男女之缘，但做朋友还是可以的。在这坐着聊会儿天，然后等回府候分说清楚，也免得让府里长辈操心。”
李遇自是赞同这个方案的。
此刻见她主动邀请，甚至位置也给自己留好了，没有拒绝，挨着她旁边坐下。
刚坐下，卫玉真就主动搭话。
“李兄，你知道这棵柳树的来历么？”
“不知道。”
“这是太祖爷年少时与太穆皇后一同栽下的，至今已有八十年了。我的祖父、祖母就是在这树下相遇的，所以等祖母走后，祖父便是常年在外征战，也会抽空回到这树下。”
卫玉真的眼底闪过一丝怀念：“祖父最疼我，在我小时，他经常会抱我过来，述说他当年与祖母的故事。可是后来，我长大了，祖父也走不动远门了，每年唯有祭拜祖母的时候才能来。”
“祖父时常告诉我，只要树还在，人就在。可是李兄……你说祖父是不是在骗我，我想他了，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李遇注意到，卫玉真的眼眶微微发红，似乎也是怕被人瞧见。
这个立志要成为将军的女子，把脸埋在膝盖之间。
沉默片刻，李遇直起身来。
卫玉真仿佛知道他的意思，抬起头来，泪水已经干了，声音嘶哑：“李兄，我没事了，你不用去喊人。”
“不，”李遇摇了摇头，一脸耿直：“我只是想提前走开，以免师尊觉得是我把你弄哭了，一会儿他还得收拾我。”
这话让卫玉真神情一滞，转而“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这一笑像是带走了所有的不愉快。
她有些不满地站起来，抱怨道：“李兄，你其实可以不用这么坦诚的。”
闻言，李遇看了她一眼，缓缓开口：“睹物思人。”
卫玉真没反应过来：“什么？”
“师祖的意思，应该是睹物思人。”李遇的语速缓慢而平和：“正如世人看到这树，就能想到太祖，记起那段新婚燕尔的美好。可是对你而言，这棵柳树就代表着师祖。只要一日见树，就能一日不忘。”
“王师曾说过：在这世上，只要还能被人记挂，就不算是真正的死亡。”
话落，李遇走到柳树下，轻轻刨开树根下面的雪层，还有最浅的一处湿润土壤。
卫玉真好奇的看过来，没有急着开口。
没过多久。
当李遇再度直起腰杆的时候，手里多了一朵绿意盎然的柳叶。
这是冬雪与柳树一同保存下来的叶子。
每一片，都称得上是造化。
“你看，就连柳树都不曾忘记。而你，难道会忘记师祖么。”
这一刻，世间万物仿佛全部定格。
在卫玉真眼中的世界里，仿佛只剩下面前的一人一树，还有手中捻着的一朵柳叶。
她不知道自己的余生还能遇到多少片在寒冬中绽放的柳叶。
但她可以肯定，现在摆在自己面前的这片，一定是最特别的，也最难忘的。
这一刻，卫玉真觉得自己的内心仿佛发生了某种变化。
那种从来不曾在她生命中出现过的懊悔，在此刻犹如萌发的芽儿一样，正缓慢生长着。
再回过神，那片柳叶不知何时已经被她攥在了手里。
银装素裹的冰雪之上，李遇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中，仿佛永远不会为旁人停下一样，越走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