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累犯
这天文歆来找袁月吃饭。
袁月其实不是很会跟人打交道,人多的时候会更自然一些,但是和人毫无目的地单独相处又显得有些拘谨。
尤其是吃饭。她觉得吃饭是一件比较私密的事情,如果两个人不太熟的话坐一起吃饭没话讲会有些尴尬。但显然文歆不这么觉得,她觉得不吃饭又怎么相熟呢?
文歆说南苑的碗杂面特别好吃,拉着袁月坐下,自己去窗口排队。袁月一路上被她牵着手,觉得自己牵回去也不对,好像两个人没有那么亲密;不做点反应也不行,显得她很排斥文歆。她只能僵硬地半握不握,不自然地出了一些冷汗,文歆还关心地问她:“你是不是湿气有点重呀?”
这会儿人不是很多,文歆很快端着两碗面过来。她在袁月面前坐下,一边把一碗面推到袁月面前,一边忙忙碌碌地把小料碟从托盘上拿下来:“我不知道你吃不吃辣、吃不吃葱花香菜,都拿了一些过来。今天是我叫你出来吃饭的,我请你吃。”
袁月往碗里加了一些醋:“谢谢你。”然后又想了想,觉得自己不能什么都不说,又主动问:“怎么今天突然约我出来吃饭?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吗?”
文歆正在给自己添小料,看了她一眼,笑着说:“你这是什么话,哪有有事找你才和你吃饭的道理。因为我很想和你交朋友呀。和袁潮起谈恋爱最大的好处看来就是认识了你,我特别喜欢你。”
袁月那时候还没意识到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那么奇妙,有些人就是会对另一些人产生莫名的吸引力。她那时候还更为功利,觉得文歆想找自己做朋友,那自己一定要回馈给她一些好处才行。
她只是认为情感与物质的交互是永流传的。一个人提供了其中一样,不外乎是想得到二选一的回馈,而她又觉得实实在在的好处总是比虚无缥缈的情感更能宽慰人心。
文歆开始讲自己和袁潮起谈恋爱的细节,说袁潮起怎么对她很好,怎么贴心浪漫,但是又怎么突然断崖式分手。讲完了她眨眨眼,用筷子搅着剩下的面条,又说:“不过我早就知道他谈的女朋友注定都是过眼云烟,起码我得到了不少好处不是吗?他身材真的很不错啦。”
袁月看着她,嘴比脑子还快:“你好像有点难过。”说完她又懊悔自己嘴太快了。她是一个很矛盾的人,能够敏锐地判断出对方的情绪,但又实实在在缺乏宽慰的能力。
因为她总认为沉湎在一种情绪里是很不明智的选择,解决问题比解决情绪更重要。而解决问题不需要提供情绪价值。
她不止一次想过自己的问题,觉得自己有些冷漠会失去一些朋友。后来又觉得,不能安慰别人是因为自己不需要安慰,而自己没有过多的情感显然是一件好事,不会有太多的牵绊。
至于朋友,她坚定地认为自己并不需要,而一个人有没有朋友也只是取决于自己的价值。于是袁月也不内耗了,认为自己已经扫除了通往成功路上最大的障碍——感情。
文歆闻言闭上了嘴,筷子在手中把一根根面条夹断,最终还是瘪着嘴流下了眼泪,带着哭腔说:“我挺喜欢他的,哪能不难过。”
袁月想来想去,故作轻松地对她说:“世界上三条腿的青蛙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还不好找吗?男人比早晚高峰的地铁还容易找。地铁站里十几条线路,高矮胖瘦不都随你挑选?”
她觉得自己的话干巴巴的,回去应该学习一些安慰话术。文歆听到她的话,却突然愣住了。这么有用吗?袁月觉得自己不用学“如何安慰失恋的朋友”了。
文歆却直直盯着她身后,又悄悄地弯下腰,像是想把自己藏起来,声音也不自觉小了下去:“袁潮起……”
“啊?”袁月一回头,看见袁潮起和徐言梧有说有笑地走进食堂,徐言梧手舞足蹈的,袁潮起默默听着,始终带着微笑低头看她,不时点点头,还会提醒她注意脚下的台阶。金田和陆子遥亦步亦趋跟在他俩后面,她俩看见袁月了,手在袁潮起和徐言梧之间比划,还把两只手的手指对捏,作出亲吻的样子。
袁月无端升起一股赞叹:袁潮起的刷新帧率真高啊。又急急回头看文歆,搜肠刮肚想要说点什么,比如这个面真好吃下次还来,比如袁潮起变丑了花期真短,比如你现在这样真好看有种忧郁的美感我给你拍张照片吧。越想越离谱。
却看到文歆嘟了嘟嘴,好像快哭出来的时候又笑了:“嗨,我还在这为他伤心呢,人家已经迎新客了,真没意思。我明明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我们走吧。”
袁月收拾起碗筷,和文歆从另一个出口走了。出门前又回头看了一眼,袁潮起和徐言梧已经买好了饭坐在了窗边,他正拿餐巾纸贴心地为徐言梧擦去碗边溅出来的汤汁。
袁月陪着文歆散了一晚上的步,一路上文歆哭哭笑笑的,她能做的只有在文歆骂袁潮起的时候附和一句“就是!”,文歆哭着说袁潮起还挺好的时候安慰“也不能这么讲啦”,最后把文歆哭成一团一团的餐巾纸扔进垃圾桶。
回到寝室零零散散做了几道六级题,想着上次没到600分,这次一定要更加努力,不成功,便成仁,然后在试题边上画了一个拳头。正喝着水想作文呢,徐言梧她们回来了。
一推开门,就是徐言梧的尖叫:“啊——我就说吸引力法则最有用了!我真的遇到袁潮起了!”她是法学2班的,平时一直苦于没有机会认识他,就好像想要入住的旅客却无法被自动门感应到,怎么也进不去大堂。
袁月热心地附和她:“哦?这么幸运,怎么遇到的啊?”
徐言梧一把过来攥住她的手,说袁月是她的幸运女神:“多亏了你啊我的月,我们去看话剧,结果他就坐在我边上!”
然后开始手舞足蹈地演示:“我问他,你也喜欢看暗恋桃花源吗?他说是朋友票送不出去了,自己来捧捧场。我就说,我知道你很久了,但是一直没机会认识你。他就对我笑了!笑了!说那我们现在认识也不晚。”
接着又开始尖叫,把袁潮起笑了有多帅吹得天花乱坠:“他一笑,我就觉得怎么剧院里突然这么亮,原来,是我的太阳在发光!”
徐言梧又说天公作美,他们俩回来的时候下雨了,四个人只有两把伞,他们两个贴得苍蝇都飞不进去。小金拆穿她:“人家可是规规矩矩站着的,你非得说伞有点小,往人身上挨。搞得人一直把伞往你头上偏,自己都淋湿了。”徐言梧说这是把握战机,机不可失。
袁月被她逗笑了,这会儿徐言梧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来一看,是她和袁潮起分别前发送的好友申请通过了。
她顿时紧张起来:“我应该怎么回呀?是不是要有趣一些?怎么有趣,能不能说帅哥复婚?”
金田和陆子遥给她出谋划策,说应该立高冷人设,因为狗也会喜欢吃新口味的那啥。徐言梧觉得有道理,又突然反应过来,骂她们:“难道我是那啥?!”
四个人都笑了。
看着对面发过来的备注“袁潮起”三个字,徐言梧抓耳挠腮,最后发过去一段:“我一拿起手机就闻到一股糊味,我赶紧去厨房发现没煮东西,还以为是电线出问题了,我很害怕,打算问问宿管阿姨,一打开微信才发现是虚惊一场,原来是我的心在你为燃烧~”
波浪线后面加[玫瑰][玫瑰]。
袁潮起也被她逗笑了,说:“谢谢。还好回来的时候没让你淋到雨,不然就把你浇灭了。”
徐言梧又开始无声尖叫,说:“难怪这小子能谈这么多女朋友呢,长得帅嘴又甜,还会爆金币,这谁顶得住啊。”
袁月看没自己的事了,戴上耳机开始写作文,还在想着下个月国创立项申请要开放了,自己还没选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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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潮起关上手机,捏起笔准备开始看书。手机关机前最后一条消息又是袁总给他的转账。
倒数第二条是徐言梧发的一个表情包,汤姆猫叼着一支玫瑰花说晚安。
他微微叹了口气。偶尔觉得自己像个机器,跟新的女孩认识,交往,送礼,一周又分手,然后又认识新的女孩。他好像一直在流水线上。每当女孩想要离他更近,他就感觉自己被侵犯而选择离开。
自己收到的爱太多又太少,多到他愿意包容所有的人,毫不吝啬自己的付出;又少到好像自己付出的每一分都是从身体里挖出来的,将自己越挖越空,却无法自拔。口子已经开了,不往外掏也没用,只会源源不断失血而亡。
我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袁潮起时常问自己,又觉得自己其实什么都有了,哪还有再索取的道理。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情感阈值越来越高,只能不断地追求新的刺激才能感受到心脏在跳动。
每当他尝试独处,他似乎能听到猎猎风声在耳边作响,心脏加速跳动,叫嚣着为什么不让它有个归处。但他学不会真正的爱,每次短暂的与人相处只是给予心脏暂时的抚慰,时间一长,耳边又能听到它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他想过很多次都没有想出答案之后,只能告诉自己,看来我不谈恋爱就活不了,也挺有趣的。
他看着手里的书,觉得自己像是累犯,屡次在假释期间犯罪,一次次回去改造,想找到出狱后不再犯罪的方法,却始终不得章法。
读书可以明理的话,他读了这么多书,怎么还是听不到自己声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