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算账
赶跑围观群众后,许亦心哐当合上了门,打算好好将自己的家务事料理清白。
她踮着脚挑空地踩,来到了尤硕明身后,看他还是一言不发不肯看她,她只得搓搓自己的指节缓解尴尬,道:“你都看到了啊……”
怎么脱口就是一句废话。
许亦心懊恼,改口道:“这些东西,都是沈少卿没来得及运走的,你也知道,他一向忙碌,最近又……不是,我从前确实与他有那么一段,可我和他已经说清楚了,之所以没有与你坦白,是想找合适的时机——”
“你一直不与我圆房,是在为他守身吗?”尤硕明打断她。
许亦心卡住:“什,什么玩意儿?”
“你当初拼了命地想中途逃跑,也是打算回诏阳找他对吗?”
“我当时——”确实想回来找男女主,但完全不是你想的那个理由!
“你胡乱编的那些借口我都不想去追究,”尤硕明根本不容她辩解,逼视着她的眼睛继续说着:“可你为什么连你本就会刺绣这种事也要说谎?这床榻上的鸳鸯枕巾是你绣的吧?”
“不是,我隐瞒自己会女红只是想拉进与钟婉琴之间的距离,我想讨好她,我与你说过的——”
“你何须讨好她?她在你眼里算什么?你真的有把我的家人当做家人吗?许召南,你都没说过喜欢我。”尤硕明眼眶泛红,但全然不想被她看到自己的软弱,于是刻意挤出一个他自认为不甚在意的表情,“更别说爱我了。”
许亦心被他这话堵得哑口无言:“我……”
“你有多少事是骗我的?你嘴上说自己与沈信芳断干净了,东厢房却依然留着他的起居室;你口口声声说信任我,却暗地里派兰青观察我的行踪;你约见沈信芳被我撞见,却还不坦诚,还与他一唱一和将我当傻子一般戏弄!”
“我没有!”许亦心急得跺脚。
“你教我如何亲吻,还假惺惺要教我床笫之事,这床榻之上摆着两只枕头,你的床笫功夫是他沈信芳教你的吗——”
“放肆!”
许亦心忍无可忍,一巴掌狠狠扇了过去,重重打在尤硕明脸上,声音清脆得令整间屋子都安静了下来。
尤硕明被打得偏过了头,许亦心的手痛得直发麻,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她强忍着身体和心灵的双重痛楚,将自己发抖的手背在后面,笑着说:“尤硕明,你以为你是谁?
“我多哄你几次,你就真拿自己当个人物了?我早就受够你了!
“我是大宋国的召南长公主!不是你们南魏相夫教子足不出户甚至吃饭不得上桌的深闺明姝!你以为我愿意故作笨拙佯装天真讨好你嫂子和母亲吗?”
尤硕明的脸还痛着,指甲深深掐进自己掌心:“如此说来,召南公主这是后悔去魏国和亲了?”
“后悔!无比的后悔!”许亦心头疼得嗡嗡作响:“早知道你是这样蛮不讲理是非不分狂妄自大的大男子主义代言人,我连夜抗火车跑路了我还留在这里攻略个毛球!”
后半段尤硕明有点没太听懂,但总归都是骂他的话:“提出和亲的是你们宋国——”
他正想说“后悔也没用,你死了这条心吧,这辈子你都只能是我的妻子”,奈何许亦心气头上正一门心思与他翻旧账:“既然你要与我算算‘欺骗’这笔老账,那我们就来算算。
“来接亲时你头戴面具信口胡诌自己叫大明,你骗我了没有?
“你偷偷去望云阁找花倌人,回来后悄悄沐浴更衣装作若无其事,你骗我了没有?
“避雨阁一案,你案发当日明明涉足过那风月之地,可面对我的询问时却矢口否认,你骗我了没有?
“还有翠栩园!你敢说那不是你和秦右相联手策划的一出好戏吗?尤硕明,你骗我的事还少吗?”
尤硕明心内巨震,他知道他瞒着她做的这些事情迟早要与她坦白,可他不知道她早就洞悉了一切!
兰青只是关注他在公主府的动向,难道她还派了其他人跟踪他?
“你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许亦心气笑了,“猜的,谁知你一诈就招了呢?好手段啊尤大将军,李显庆派你来宋国是选对人了,你来这才两个月,骠骑将军袁德厚没了,当朝太尉沈文翰也倒了,你下一个目标是谁?我吗?”
尤硕明真的心慌了,伸手想拉她:“亦心——”
“别碰我!”
许亦心反应极大地甩开他,自己却被脚下的沈信芳的衣服绊了一下,踉跄着一时没站稳,余光望见尤硕明倾身欲要拉她,她扬手避开了他伸过来的手,结实地撞上了身后的座屏,撞得她肩胛骨忒疼。
她恼火地踢开了地上的衣服,自行站稳了,依然笑着说扎心窝子的话:“你欺骗我的那些事我暂且不论了,横竖我也骗了你不少事,我们的婚姻本就是一场交易,你我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可你怨我没说过喜欢你,笑话,我没有将爱诉诸于口是因为我将它看得很重!你那轻易脱口而出的爱又值几斤几两?”
“你凭什么说我的爱就是‘轻易’?我虽然隐瞒了你许多事,可我对你是真心的!”
“哈!真心的。”是真心要来灭我的国家才对吧?许亦心笑得眼眶湿润,“那你说说,你爱我什么?”
“我——”
“什么时候爱上的?你该不会以为我相信一见钟情这种烂梗吧?”
“为何不信?我的确是第一眼见到你就爱上了!”
“笑话!你那是爱我吗?你那是爱这具皮囊!”
“可这具皮囊也是你,我爱它有什么不对吗?”
听了这话,许亦心的笑容一僵,嘴角缓慢耷拉下来,仿佛听见心里有什么东西啪的一下,碎了。
他错了,这具皮囊不是她,是召南公主。
可笑,他爱的是召南公主,现下也是为了召南公主的过去与她争吵,从头到尾和她许亦心有什么关系?
“你没错,是我错了。”
她摇头而笑,这次笑的是自己。
她转头向外走去,尤硕明追上来:“亦心!”
“别碰我。”
许亦心甩开他的手,笑道:“你忘了你刚才是怎么羞辱我的了?不过你打错算盘了,拿床笫之事羞辱我,你以为我在乎这个啊?”
尤硕明看着她的笑容心如刀绞:“是我错了——”
许亦心再次甩开他抱过来的双手,“你没错,但我得告诉你一件事。我许召南,从前有过多少男人,今后会有多少男人,你统统都管不着!”
“别说了!”
“你若对此不满,大可现在就带着你那帮兄弟滚回南魏,我大宋自会修国书一封送到新邺,与李显庆言明联姻一事就此作罢!”
“许召南!”
许亦心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出——被门口一群偷听的人给堵住了。
“都在啊,正好。兰青,本宫听说太尉府被查封后,有些不知好歹的东西常去现今沈家住宅处骚扰报复?”
兰青结巴:“啊,殿下,是——”
“你派人,”许亦心抬手指指内室,“将这一屋子东西张灯结彩敲锣打鼓大摇大摆地运回去还给沈少卿,让那些个落井下石的东西知道知道。”
她故意冲着尤硕明恶狠狠道:“沈少卿是本宫的人,谁敢动他,小心本宫灭他九族!”
尤硕明紧咬着牙盯着她。
兰青战战兢兢道:“殿下,你哭了……”
“我没哭,是你瞎了!”
许亦心说完便拂袖离去,脚步快得犹如起飞,言同甫淡淡瞥一眼房内,而后迅速跟上了公主。
韩漳扒着门框:“将军,咱们要收拾东西回国了吗……”
“滚!”
……
寝殿内的火盆静静烧着,窗外寒风呼呼地刮过,房门吱呀一声,脚步声逐渐靠近床榻。
许亦心睁开眼睛,看见言同甫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放在她榻边的小几上。
“殿下,起来喝点热粥。您今日没有用晚膳,又劳累了这么久,可别饿坏了身子。”
许亦心盯着那碗粥冒出来的热气,“我不想动。”
“那卑职喂您。”
“不要。”
“殿下……别哭了。”
许亦心拱着被子蹭蹭眼睛,“我这是疼的。同甫,我肚子怎么这么疼啊。”
言同甫叹气,“您这是要来癸水的预兆。忘了?”
许亦心眨眨眼,吸了吸鼻子,瘪着嘴道:“哦。太疼了。”
言同甫一言不发,把另一炉火上的水壶提了下来,仔细地将开水倒入了汤婆子,拧好盖子,裹上绒布系好封口,轻轻掀开一点她的被子,将汤婆子塞了进去。
许亦心接住汤婆子,将它贴在自己肚皮上,呆呆地盯着地毯。
言同甫闻到一股从前没有过的香味,转头一看,是床头不远处的博古架上的香炉散发出来的,他蹙眉思索片刻,起身过去,将香炉撤走了。
回来后,看殿下还是赖在床上不起身,他站在原地顿了顿,走过去将葱花瘦肉粥重新热了一遍,盛起来,跪坐在她床边道:“殿下……”
许亦心被他催促着起了身,披了一件大氅,坐在榻上就着旁边的小几,一口一口,将那碗粥喝完了。
言同甫收碗的间隙,许亦心小声问他:“同甫,我是不是变得越来越凶了?”
言同甫听了,放下碗勺,认真道:“公主不凶,也没变。是驸马不识好歹。”
“可我从前很温柔端庄的,对吗?”许亦心低着头。
那是对外。言同甫微微而笑:“对。”
许亦心摩挲着汤婆子的提手,沉默了好一会儿,道:“奉南王一事,你费点心,派几个得力干将暗中互送他回去,务必要将他安全送到王府。”
“卑职遵旨。殿下,好生睡一觉吧,别操心了。”
许亦心重新钻进被窝,又沉默片刻,问:“驸马来过没有?”
“没有。已经子时了,驸马大概睡下了。”
“他还睡得着觉啊?”
“……殿下,您喜欢他。”
“放屁,我才不喜欢他。”
……
冬夜寒风瑟瑟,兰青裹紧了自己的轻裘,缩着肩膀守在殿外,灯光摇晃,朦胧中似乎有一个黑影向这边靠近。
兰青眯了眯眼睛,看清了来人后,站直了身躯,微微点头算作行礼:“驸马。”
尤硕明提着食盒,眼眶还是红的,提食盒的手攥得紧紧的,指节发白,胡乱点了点头,瞥一眼妻子的寝殿,道:“公主想必还没睡下,我……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些她爱吃的糖醋排骨,来给她作宵夜。”
兰青眉毛拧成一团:“驸马,公主今日没用晚膳,饿太久了,吃不得这些大鱼大肉。言长使已经亲自熬了粥给殿下送来了,不劳烦驸马。”
尤硕明一怔,“这么晚了,言同甫待在她寝殿?”
兰青无语:“驸马,言长使打小就在公主身边服侍,公主府何处他去不得?您这飞醋吃得也太离谱了。”
尤硕明默了片刻,道:“我想见见公主,兰青姑娘可否通传一下。”
“驸马,不是奴婢不想去通传,是公主她不想见你啊。”兰青将手揣进了袖子里,“我看您不必非得今晚求见公主,反正你和殿下见了也是吵架,何苦呢,您就让她睡个安稳觉吧。”
尤硕明看着寝殿通明的灯火,眼睛又酸又涩,等了片刻,妥协地将食盒抱在怀里,道:“打扰了。”
随后在寒风中,在摇晃的灯笼下,一步步往来时的方向,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