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一零一瘫(2)
在不染无休止的谴责里,几顶大罪名一扣润玉早没了辩解的心也没了对别的什么的憧憬,他只坐在一旁等着不染将她对这天界里所有的污糟一吐而尽时,才问了句:“完了?”
不染看着润玉此时的神情,突然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后悔地想咬舌头,她闭上眼不敢看润玉,却听到身旁传来远去的脚步声和门开启的声音,她忽然记起了这人说过要把她从这里丢出去的,一时又慌了神,虽然她知道别人看见了她如今模样也不敢对她怎么样,但这事若是传到斗母元君那里,除却耳边无休止的唠叨,她便是再不会有自由了!这么想着便有些后悔方才的一时嘴快,那人虽是谦谦君子一枚,但到底是她算计人家在先,气极了真不管她了也说的过去。正当她后悔不迭时,润玉又重新返回,什么也不说直接将她打横抱起,不染的脖子没力道,就这么后仰着只能看到迅速后退的物事,想着这人是真被她弄生气了,赶紧开口道:“你放我下来!我不要出去!你知不知道,若是叫斗母元君看见我这样,我会怎样无所谓,你们整个天界都得遭殃!”这么说着的时候发现她把斗母悲天悯人的博爱胸怀给抹杀了,赶紧改口,“即便她不会对天界怎么样,她也不会放过你,我可是她的眼珠子、心头肉!”某人脚步未停,不染见斗母都不顶用了,赶紧改口“我可是为了救你才变成这个样子的,你你你,你不要……”不染的后半句没有说出口,因为她发现她正在被某人十分小心轻柔地放在一张矮榻上,脑袋被有力拖着慢慢地放在一个大靠枕上,脑袋被固定好正对向此时一脸浅笑的某人,她这才发现他方才出去只是为她放置矮榻的,她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面前的人,磕磕巴巴道:“你……”
润玉见到不染一脸吃瘪的样子,心情顿时好了大半,不染看着面前一脸朗笑的某人,想着方才的声嘶力竭,此时居然生出些从未有过的不好意思来,扭捏着想要不要开口道歉,就听润玉道:“渴不渴?要喝水不?”
不染尚有些茫然,还未反应,润玉以为她还在生气无奈地正准备离开,就听身后突然传来一句“喝!”
润玉端来茶盏,喂她喝过水了替她仔细盖好毯子,直到在温暖的阳光包裹下不染再次陷入沉睡,润玉坐在一旁,他就这么静静地看了会儿,强行将自己的眼光从她身上剥离开,嘱咐一旁一直静默的小魇兽照应她,自己一步三回头地回了七政殿,开始处理他那案头上没完没了的奏本……
夜里风起,月亮从云层里挣扎出来,润玉为不染盖了床锦被,强逼她喝了碗参粥,看着天上高挂的月亮,润玉陪着不染晒月光,想着昨晚那团刺目的光和那颗陨丹,问道:“上神昨晚是涅槃么?”
晒足了一天太阳的不染此时恢复了许多气力,虽然周身仍不能动,但气色好了不少,她看着月亮,想着那她为之挣扎抗争了许久的东西,有一丝厌倦道:“不是,涅槃比这个痛苦万倍,我这只是耗尽灵力恢复原态,照了光后长了身子罢了,涅槃是所有都长到了极致,连陨丹也不能约束了,会把所有的灵力一起释放掉,灵力一瞬间爆出来,那个力量特别强大……”而且会越来越强。
“陨丹,是做什么用的?”润玉终是问出了这句。
不染看着天,语气带着几分眷恋“陨丹是用女娲的眼泪、伏羲的发丝炼制的一种丹药,我出生特殊,始终无形,我小时候看天上地下的人都有实体,就我没有,天天闹着跟阿爹阿娘要,他们熬不过我就给我制了这种陨丹,服下它我就可以将周身的荧光化成实体,像他们一样有手有脚有尾巴,可他们不准我多服,我就偷着服,爹娘宠我拦不住,就将陨丹都交给了对我最狠得下心的斗母保管,斗母管得严,我总是下不了手,”说到这,眷恋的语态里却透出了许多无奈“那时不免想着他们越不给的我越要得到,可现在我是真不想要了。”
“为何?”
天界里的书中记载陨丹是灭情绝爱的东西,怎么到了上神这里却成了一时化形用的小物件,想着昨夜若不是他及时将陨丹丢出来,他这璇玑宫也不知在也不在了。先时可有可无,后来却怎么又成了必须之物?
不染斜着眼珠子看向润玉,有些故事她不由得就想说给他听“几千年前,我忽然不靠陨丹也能化形了,但也开始涅槃,先时频繁但威力极小,后来威力越变越大,斗母他们想了无数法子来止住我的涅槃,可都没有办法,直到我无意间吃了颗陨丹,涅槃才将将被控制住,只不过,现如今再不能离了,且照样涅槃……”不染说到这又说不下去了,涅槃的周期越来越短,涅槃的威力越来越大……。
“你去北俱芦洲找佛祖就是为了不再涅槃?”
“是。”
不染说到这便再不愿开口了,眼珠子瞟向一旁的花圃里,润玉知道她喜欢看昙花盛开,于是帮她把脑袋掰过去,自己也不再说话只静静地陪着她,等到昙花开了,月亮被云遮去,润玉起身,将不染抱回寝殿,掖好被角,焚上香,与不染道了声好眠,便悄然离去。
如斯往复了两日,不染并未好转,可不染还是斩钉截铁地不准任何人来看她,润玉只好作罢,他不是不担心不染的身体,而是因为熙宁的康复而相信她,熙宁恢复到少年身用了一年,那这位上神耗费了这些时日也是理所应当,他打心底还十分乐意与不染在这璇玑宫里继续独处下去,一起聊聊天、喝喝茶、听听琴、赏赏花,他甚至有一刻疯狂地想着,就这么到地老天荒也挺好……
今日日光甚好,润玉为不染布置好了一竹制躺椅,将不染抱到躺椅上,拿出一面观尘镜放到不染正对面,等调到了不染愿意看的凡间景象后,他刚转了身要走,还没走两步,就听到身后接连两声响“啊”“嘭”!
他赶紧回头,就看见一动不能动的不染脸朝地,趴在了地上,显然是从躺椅的斜靠背上滑下来的,他赶忙过去将她捞起来,扶上去,可手刚松开,人又向下滑去,润玉找来锦缎将不染的腰直接绑在躺椅上,可刚转身没一会儿就听不染一叠声地在那喊:“又歪了歪了歪了……”
润玉站在原地侧身远眺了眼七政殿案几上如山的奏本,闭着眼叹了口气,回头又认命的去给不染正身子……
小魇兽一个瞌睡打醒,下意识的抬头去寻那个它奉命看管的上神,就被眼前的一幕逗得笑得直打跌,只见一张竹制躺椅上背对着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它主人,面前放着几案,几案上摆着无数奏本,主人正仔细批复着,主人的背上斜靠着那位女神仙,神仙面前浮着一面观尘镜,镜子里正咿咿呀呀的唱着戏,那神仙看戏时神情专注,只柔弱无骨的腰身被绑在主人的腰上,动不了的脑袋就靠在主人肩膀上,这其实并没什么好笑的,只是主人一动,她就得跟着动,被动的动作在她木偶一般做来总是滑稽的很。比如:砚台里的墨不多了,主人要磨墨,一只手按着砚台,一手捏着磨条开始规律的研磨,然主人磨墨都是整条胳膊使力的,如斯使力的连带反应就是,那上神就这么顺着主人磨墨而晃动的手臂无意识地被带着晃动;主人低头书写,她的脑袋就跟着后仰;主人要将奏本归类放好,前后来回几趟,那上神就得跟着往后面仰着来回几趟;更有趣的是,她的脑袋隔一会后总会无意识的歪掉,主人便一边看手里的东西,一边神情不变地伸手十分稳当地从后面将她脑袋拨回原位。如此往复,两人的表情都十分投入到自己的事物中,分毫不受对方的影响。明明绑在一块,却好似各不相干……
小魇兽理解无能,这么看了数天,从先时的稀奇,看到如今的习以为常,直到那位上神的脖子终于能动了,主人便不将两人再绑做一处了,不过主人又开始做别的事了。
一日,润玉命人送来了些许木料,开始叮叮咣咣地做木工,不染斜靠在躺椅上,被这叮叮咣咣的响动扰得根本看不进东西,只得作罢,转了头来看润玉做木工,“这个做什么用?”
“做一把有轱辘的椅子,给你坐。”
“我有躺椅……”不染不甚明了。
润玉放下手里的刨刀,一脸揶揄地看向不染“上神最近身体好了不少,润玉有些抱不动了……”
不染是知道自己从真身刚化出人形时体重是最轻的的,灵力渐长后,体重自然是跟着长的,如此润玉并未说错,只是她总觉得哪里好像不对,不是他说的问题,而是自己感知的问题,抱不动便抱不动了,她怎么还有些想生气的意思?如斯奇怪的想法冒头,不染于疑问间转向润玉,使劲撇去生气的念头,十分认真地问道:“我很重?”
心思向来细腻的润玉被不染这么认真的一问,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在两人之间架起了个奇怪的桥梁,他抬头看向不染,明明表情郑重,眼神坦荡,可他就是觉察出某人此刻心绪缩紧,此问绝对非彼问,是以忙直起身来,磕巴着连连解释道:“你不是,我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
润玉感知的这道桥梁,不染并未如他一般这么敏感,只是从他磕磕巴巴的答非所问的话语里断出了些肯定的答案,然后又疑惑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那么多废话。”
润玉“……”
带轱辘的椅子做好后,不染的上半身有了些知觉,只是四肢还不能动弹,润玉将不染抱上去,不染觉得挺舒服的,于是大太阳下,两个人又变换了相处模式,石桌一边润玉在批改他总也批不完的奏本,另一边,不染眯着眼听观尘镜里咿咿呀呀的唱腔。两人间或有些零星的交流,润玉有时会将手里的奏本读给不染听,不染有兴趣给两个建议,不染无聊听不懂唱词,润玉斟了茶来一边与她喂水一边将唱词讲给她听,每隔一个时辰,润玉起身休息,推着不染在整个璇玑宫里转圈子散心,两人这般相处着,有时润玉会在放下笔墨规整批好的奏本看向一脸专注于观尘镜的不染时,脑子里会忽然蹦出四个字:岁月静好。
再过一月,天庭里已按天帝的要求收拾“干净”,雷祖做事雷厉风行、赏罚分明,润玉十分放心,于是便宣布恢复每七七四十九天一次的朝政。朝会刚开,天兵就传来捷报,熙宁太巳领兵已全然占领冥王府,熙宁更是单枪匹马的活捉了冥王及冥王的两个儿子,妖界的战事没有冥界这边这么顺利,虽然打下了一半,但与此同时,荼姚在魔界宣布妖界正式并入魔界,妖界因为魔界的介入,抵抗的愈发顽强。
不染坐在石凳上,手脚都能动了,但还不大灵活,颤抖的手指执着地捏着一枚棋子,颤颤悠悠地下到一个地方,但落子时指尖无力两指夹捏不稳,白色的棋子于指缝中滑落,“啪”一声落定,虽落在了她要落的位置上,但到底不是很正中,不染皱了眉不满意,润玉耐心地等她伸手去将那枚棋子规制到它该落定的地方后才下下一枚黑子,不染深吸口气,又捏起一枚,但看着自己尚不如灵活的手指,说话的语气便有些堵:“魔界还没动静?”
润玉等着不染手里的棋子落定,跟着下了颗子,才道:“魔界里为妖界并入魔界的事争吵了大半个月,现在才宣布正式并入,现如今估计才开始论是否出兵。那个擎城王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
“妖界被荼姚无条件并入魔界,魔界不管情不情愿,妖界势必会闹腾一阵,两界肯定要陷入一段时间的混乱,短时间内是成不了气候的。擎城王在与不在对这一阵的魔界来说作用不大。至于兵,你那个弟弟是肯定会出,只不过能不叫他出还是尽量不出,此事最好能把整个魔界撇干净,叫他搀和不进来,要不然再打一战,好不容易清一点的水又得浑了。”
润玉点头“我正有此意,如今天界里刚经历一场革新除弊,新的还未适应,要打也得缓缓了。”
不染手里捏着一颗子,颤颤巍巍的移到棋盘上,因练习许久此时手指早已酸软,只不染依旧固执地要将它挪到它该在的地方,结果事与愿违,“啪”棋子从指间脱落,从半空中砸到棋面上,于纵横的棋路中竖着滚过落下棋盘,砸上石桌,掉下地面,润玉看向不染一直随着那枚棋子移动的眼睛,怕她难过,赶紧道:“今日的手指已灵活了不少了,上神……”
“不下了。”不染将有些落寞的眼神收回,起身,刚迈开两步,腿便是一软,润玉急忙上前扶稳她,急急安慰道:“上神说熙宁恢复用了一年,你这用了不到两个月,便能站起来了,已然是极厉害的了……”
不染不理他,扶着他的手慢慢练习走路,隔了许久忽然转头看向润玉,甚是有些得意道:“那是自然……”
润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