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为难
到了温宅前，也是巧，冯朝刚下马就看见了沈谢安的随从。
这随从刚从府门里进去，看情况，手里提的也是一桶鱼。那鱼欢蹦乱跳的，险些还从桶里跳出来。
冯朝回头和薛泾阳对视一眼，二人一个接过了背篓里的鱼赶着送进去，一个转身就去报告温庭玉了。
温庭玉这时又在军营里，巧的是，沈谢安也在。
众人正在议事。北庭千里疆域地广人稀，留在家种地的却都是些老弱妇孺，青壮年则全员参军。
因此逢春种秋收，北庭的兵除了要料理军田，还要放假帮自家种粮收粮。
今年年成比去年差了些，两次大旱险些旱死地里所有的苗，温庭玉从自家借来了十万两的银子组织手下的兵修建水渠，引天山上化了的雪水灌溉了几回才不至于跟朝廷报旱灾。
可眼见着收成是没去年的好了，就这样还要加税赋。众人商议了多少回，一直也没议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
温庭玉单手撑着额头，目光沉沉得看着面前的地图一言不发。
北庭三州现有的军田就这么多，产量也不比百姓手里的地多多少。
粮不够吃，眼见着却要打仗了。战事一起朝廷倒是不至于不管西域，可谁知他们的粮草什么时候才能送来。
况且纵观过往，历朝历代也不是没有弹尽粮绝坚守多日，主帅战死朝廷的援兵又姗姗来迟的情况。
一个在朝廷看来不甚听话的将军，有太多种光明正大的死法了。
于温庭玉自己而言，人总有一死，死在疆场上他倒是也无惧，可他不能接受自己死在那些龌龊的心思下。
他可以马革裹尸，但他不能成为皇权高度集中的牺牲品，不能成为那些政治斗争的牺牲品。
况且，就是再退一万步说，北庭今年根本不会有战事，可今年的年成不好，军田产出的粮不够吃，多报军需朝廷又会怎么看？
加税只能加到百姓的头上去。
沈谢安的出言打断了他的思绪，
“依属下之见，今年绝不能加税赋，殿下刚来咱们就征税，还比去年多加了整整三成，知道的是说要打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举几州之力只为供养一个皇室公主呢。届时民怨沸腾，百姓们会一窝蜂去讨伐殿下，那时殿下的处境就艰难了，也不是她来这里的初衷，更不是她想看到的局面。”
温庭玉为难的地方正在这里。
北庭常年备战，可往年也不曾加过税赋。因为那时突厥虽虎视眈眈，可也不如今年这样异动这么频繁。
吐蕃虽也狼子野心，更不像今年这么蠢蠢欲动。
百姓们又想不到那么深刻去，他们只会单纯的以为加税是为了供养公主。
毕竟公主不来就不加税，公主一来就加税，这不是搜刮民脂民膏是什么。
他又无法言明是因为北庭很快就要打仗，这样的事若不是十拿九稳，谁敢轻易下海口。
而且今年年成不好，军田欠收，百姓的口粮只会更紧巴巴的。加税岂不是雪上加霜？
到时人心动乱，西域本就稀少的人烟会因为战乱逃亡的更少。
可是不加税，朝廷摇摇欲坠的信任又会因为他多报军需的举动而雪上加霜。
突厥和吐蕃崛起迅速，彻底铲除他们是温庭玉毕生所愿。大事未成，他不能中道绷阻。
冯朝这时进来在温庭玉耳边耳语了几句，温庭玉听完，抬起头看了沈谢安一眼。
沈谢安神色自若，目光对视时脸不红心不跳的，一点也看不出异常。
见状温庭玉站起了身，
“今天就到这里，明日再议，管粮官再将军中所缺的钱粮细细核算一遍，看看能不能少征些。百姓们一年到头确实不容易，能少征就少征。”
言罢将面前的地图一收，绕过长案走了。
冯朝亦步亦趋跟在后头，见出了营帐是走在回府的路上，见左右没人，立刻跟温庭玉说，
“将军，不能让沈大人再在殿下跟前献殷勤了，他本就处处与您比较，暗地里总想将您压下去。这时再做这些行径，一个不察他在殿下面前离间了什么，那时您的处境就比现在还不妙了。”
温庭玉已经上了马，闻言看了冯朝一眼，淡淡道，
“殿下不是除了那日再没见过他吗。这回送鱼他也是派别人。”
话虽如此，不过冯朝还是不放心，他牵住马绳在前头走，一边走一边道，
“人心隔肚皮，他这样殷勤，谁知道他内心里藏着什么见不了人的主意？咱们还是防范着为好。”
温庭玉走了一段距离才道，
“所以先前你听完薛泾阳的话，干脆顺势而为就叫他一个人出面去迎殿下，借此将他在北庭军中彻底孤立？”
心思被猜中，冯朝不由一愣，接着惭愧不已，
“什么都瞒不了将军。”
温庭玉道，
“冯朝，你心思细腻敏锐，凡事总能想到别人想不到的地方，这不是坏事。可我也劝你一句，想的过多了亦不是什么好事。沈谢安有私心不假，可他也远远没有你们想的那么卑劣无耻。”
沈谢安为了更上层楼或许会去用一些计谋，但他只会用那些光明正大的阳谋。
离间之事他做不出来，阴损陷害的事他也做不出来。
冯朝听得却不以为然。不过他当然也不会再跟温庭玉顶嘴，顺从道，
“是属下狭隘了，回头就去向沈将军赔罪。”
温庭玉抬了抬手，
“这时再去，倒像咱们确有这些龃龉心思似的。无妨，沈谢安也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他不过想赢了我而已。以后你不必再说这些话了，我心里有数。”
有对手不是坏事，温庭玉已经习惯站在顶峰了，他需要一个人日夜督促警醒他。
现在的沈谢安虽不成规模，可也已经不容忽视。
回了温宅，府门前还是陈泰在驻守，温庭玉道，
“殿下在做什么？”
这话问的莫名其妙，陈泰是外臣，内里女眷在做什么他哪里晓得。
正要回话才发觉温庭玉还没有下马的意思，问这话显然是想带着公主殿下出去，这时就在等呢。
陈泰只好道，
“沈将军派来的人和小薛大人今日前前后后都送了好些活鱼来，殿下这会儿估计正在后院赏看吧。”
果然温庭玉道，
“你去通禀殿下，就说今日无事，我带她去庭州城里四处逛逛，领略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远道而来这么些时日了，想必她还未出过门，出去散散心换个口味也好。”
本以为一进一出至多半刻钟，谁知他远远高估了女人出门的速度。
等萧乐泱姗姗来迟，温庭玉已经在烈日下等了快一个时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