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青灯
张书剑迷迷糊糊之中听到两人说话的声音,这才从地上醒来。
他向四周一打量,见自己身处于一间厢房内。
也不知此刻是什么时辰,但透过窗子,能看到明月高悬。
此刻他清醒了点,才觉门口说话的声音清晰了起来。
“就在里面,此子必定知晓。”
这是令他一听到就恨得牙根痒痒的声音——了尘。
随即另一道声音响起,那声音极是苍老无力,似乎说话之人随时都会死去。
“师弟既已撞破,近日内必会回来与我对峙,你又抓这小孩子作甚?”
“师父教教训的是,弟子只是想想替师父分忧,弟子知错了。”
了尘声音颤抖,磕磕巴巴,显然极是害怕,全没了早先同张书剑说话时的状态。
那苍老的声音长叹一声。
“你对付一个孩子,竟需动用法宝,此为无能。”
“随后更是在外寺众目睽睽之下污他盗窃,险些坏了我盈月寺千年盛誉,你此番作为贪嗔痴三毒俱全,为师对你好生失望,你明白吗?”
这话说完,门外“扑通”一声,似有人跪了下来,紧跟着传来两声闷响,了尘只痛哼了一声,随后竟似是不敢大声呼痛,只敢低声呻吟了起来。
“你浑身痛楚,三个时辰后自解,盼你能明白为师的良苦用心,你下去吧。”
“是弟子弟子谢谢师父”
了尘跌跌撞撞去得远了,房门才“吱呀”一声被推开。
来人背光站在门口,一动不动。
但他投在地上的影子,却斜斜地拉到了少年脚边,就似一只恶鬼张牙舞爪地抓向了自己,在这静谧的夜里极是骇人。
饶是张书剑也算是个胆大妄为之人,此刻也被吓出了一身的冷汗。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与看去的阴森恐怖不同,来人问话的语声中竟充满了慈悲。
“我我叫张书剑。”
“老衲青灯,替劣徒给张小施主赔礼道歉,都怪老衲教徒无方,哎,阿弥陀佛。”
张书剑只觉听这人讲话,好似春风拂体,说不出的舒适受用。
“听劣徒说,张小施主似乎识得我木鱼师弟,不知是也不是?”
青灯一边说话一边缓缓地向门内走了两步,光影变幻下,张书剑这才看清他的面目。
好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僧!
那形象简直就是得道高僧从故事话本中走了出来——两只又大又长的耳垂几乎耷拉到了肩膀上,两只眼角连同眉毛也向下耷拉着,使得这老僧望之极为悲天悯人,让人情不自禁就想跪拜。
张书剑心中的恐慌转瞬间荡然无存。
不仅如此,他望着青灯看了半晌,忽觉心中委屈似江水决堤般汹涌而出。
他再也忍耐不住,“扑通“一声跪在了青灯脚下,立刻就要磕头。
青灯微微一笑,袍袖轻轻一挥,张书剑只觉一股暖风竟托起了自己,这头是无论如何都磕不下去了。
“此事错在劣徒,老衲如何能受得起这等大礼?张小施主快快起来吧。”
张书剑依言起身,惊觉自己已是泪流满面。
他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两把鼻涕,哭哭啼啼地道“青灯大师,青灯神僧,青灯老神仙!其他人只会欺负我,除了你和榆木脑袋,再没有人对我好了。你跟榆木脑袋,都是活菩萨!”
“阿弥陀佛,小施主似乎身世凄惨,着实令人怜惜。”
青灯一边说话,一边用袍袖替张书剑擦了擦眼泪,那神态简直像在怜爱自己的亲孙子一般,场面甚是温馨感人。
“嘶,这是?!”
温馨的场面戛然而止。
青灯突然注意到了张书剑眉心的剑疤,他倒吸了一口凉气,眯起眼睛端详了起来。
“是他?想不到世间竟真有此事!?教主诚不欺老衲,阿弥陀佛!”
张书剑本来头昏脑胀,只觉就算让自己替青灯去死都在所不惜。
可就在青灯发现了自己眉心伤疤后,他却突然得到了片刻清明。
与此同时,先前自己对青灯那不可名状的恐惧卷土重来,他只觉方才种种如同做了场梦一般,这一瞬间,身上衣服已被汗透。
“难道这老秃驴能控制我心智?我明明怕他怕得要死,为何突然间对他如此崇敬?这手段可比了尘厉害多了!不对,他是榆木脑袋的师兄,他恐怕比榆木脑袋还厉害!完了,落在他手上,我张书剑这辈子恐怕真是娶不上媳妇儿了!”
青灯无意间将视线落在了张书剑双眼上,刚好看到了一丝一闪而过的狡黠神色。
他立即醒悟,重新换上了那副慈悲神情。
“张小施主可否告诉老衲,我师弟木鱼现下身在何处?”
青灯一换上这副神色,张书剑立刻又觉头昏脑胀,脸上也重新挂上了崇敬陶醉之色。
“榆木脑袋上次与我分别是在青州城内的妓院里。”
“妓院?我师弟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青灯老神仙你有所不知,你师弟榆木脑袋他其实是个淫僧,他经常去逛窑子,不,是每天都去!”
“哦?”
“他白天招摇撞骗,晚上就用骗来的钱请我逛窑子,可他们说我年纪小,不能娶媳妇儿,所以只让我喝酒吃菜。”
他虽懂得不少,但毕竟年纪还小,压根不懂得这等淫邪之事,只隐约的知道逛窑子所为的,无非与娶媳妇儿类似。
青灯听他越说越是离谱,心中不禁冷笑一声,微微加上了一丝真力。
“张小施主不会是在消遣老衲吧?”
一股排山倒海般的眩晕感立刻涌来。
张书剑为保留神智,两只手心都已被他自己用指甲戳破,可这时青灯劲力一催,他便再也抵受不住了。
他眼见自己顷刻间又要失了控制,也不知哪里生出一股狠劲儿来,用尽了最后一丝神智,狠狠地一头向着青灯撞了过去。
青灯自重身份,不敢伸手去挡,生怕自己一个不慎,再叫这少年伤在自己手上,那传了出去,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一念及此,青灯身子微侧,让开了身位来。
张书剑卯足了力气却没撞到东西,脚下一踉跄,一头栽在了地上。
等他爬起身时,头上已鼓起了老大一个包来,虽疼得龇牙咧嘴,但嘴角却含着笑意,且那笑意中分明满是轻蔑和讥嘲。
青灯暗觉窝囊,正所谓偷鸡不成蚀把米,他此番不但什么都没问出来,反而还落了个以大欺小之嫌。
“张小施主何须如此?你若不愿讲,老衲便不问了就是。”
张书剑嘻嘻一笑,眼中却泛起了恨意。
“我愿意讲得很,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他日日都在青州城内的窑子里,你要见他就去窑子里找他啊?”
张书剑说罢,想到青灯孤身一人走进窑子里的景象,不禁放声大笑了起来。
门外一个粗豪的声音也跟着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