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木鱼
时值初春，天色将暗，一轮夕阳眼看着就要落下。
北方一处小镇子里，一位少年拎着根破木枝正匆匆朝镇子外赶去。
北方的初春还是很冷峭的，这少年衣服单薄，冻得小脸儿红红的。等到出得镇来，少年便加紧了脚步朝着镇外一座小山跑去。
许是冷得厉害了，这少年边上山边用手中木枝劈砍山道旁的枝叶，这才堪堪挨到了一处溪水旁。
少年将木枝往地上一插，环顾四周叫了起来“木鱼！木鱼！”
却听一个老大不耐烦地粗豪声音道“别叫了，自己先生一堆火去”。
少年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根树枝上竟躺了个大胖和尚，那树枝并不粗壮，也不知是如何支撑住那和尚的。
等到天色已暗，一轮新月挂上了天，那少年这才捡够了枯枝烂叶升起了一堆篝火来。
他抬头刚要招呼那和尚下来，却见那树枝猛地一沉，那和尚借着树枝弹起的力道呼地一声跃向空中，随后对准少年身旁的空地落了下来。
如此庞然大物的下坠之势又岂是等闲？饶是那少年知道这和尚一身的本事，此刻也不由自主地出了一身冷汗。
没成想那和尚落地竟极是轻巧，连地上的尘土都没溅起分毫。那和尚脚一沾地立刻借着下坠之势盘腿坐下，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且气不稍喘，竟仿佛他本就在这火堆旁一般，直把那少年看得目瞪口呆。
篝火映照在那和尚脸上，但见那和尚圆面大耳，满脸横肉，竟是一副凶神恶煞之极的模样，那一身破破烂烂的僧衣也不知穿了多久，连原本的颜色都几乎看不出来了，倒是下摆上的一轮满月尚依稀可见。
这凶僧自坐下后便眉头紧蹙，望着篝火呆呆地出神，也不理那少年，似在思索什么烦心之事。
哪知少年对这凶僧却是丝毫不惧，见他不理自己，硬是扯着那凶僧的僧衣道“木鱼！木鱼！你刚才那招肥猪在天俊得很呐！快教教我！”
那凶僧听到少年发问，这才“啧”了一声回过神来，随即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在少年脑门上轻拍了一下斥道“练你个头，没大没小的，我怎么告诉你的？第一，叫我木鱼大师！第二，刚才这招可是正宗佛门身法“一苇飞渡”！什么肥猪在天？第三，叫你拜师整日拖拖拉拉的，没得学！”
这凶僧看似严厉，但话间竟带着一丝宠溺之情，哪里有丝毫的生气了？
少年显然也与这叫木鱼的凶僧胡闹惯了，听他提起拜师这一茬，无奈道“唉，你的本事我想学，只是这和尚我却不愿做。做和尚也太没劲了，不能喝酒吃肉，也不能娶媳妇儿，闷也闷死了。”
木鱼嘿然一声道“我说呢，原来惦记着娶媳妇儿呐，和尚且告诉你，若不是你碰上了我，别说你本就无依无靠，就算你能遍访名医，单凭你眉心这道疤，能活到娶媳妇儿的年纪我木鱼把法号倒过来写！”
木鱼说完便握住了那少年的小脑瓜，竟似握着一只小鸡雏般往篝火旁近了近，随后眯起眼睛盯着少年额头瞧了起来。
少年生得底子不错，就是黑了点儿，且眉心位置较常人为高，显得眉心正中一道一寸来长斜斜的疤痕尤为明显，奇的是那疤痕上窄下宽，竟像极了一柄小剑。
“嘶，烫！烫！”那少年脸离篝火靠得太近了，热风扑面之下，忍不住扑腾了起来。
木鱼闻言放开了手，从怀中掏出块油布包裹丢给他，这才道“你小子不晓得厉害，这道疤可是道改命疤，将你本来一副好命相坏了个一干二净。可偏偏问你吧，你又一问三不知的。和尚这一身要紧事还没着落，让你拜师又整日推三阻四，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排着队剃了头来找和尚，和尚都不收！”
那少年一接到油布包裹就迫不及待地打了开，见里头有两张油饼，哪里还有心思再听木鱼讲话？早欢呼了一声啃起饼来。可怜木鱼讲了一大通，他就只听到了其中一句。
“唉你别说，你这名字倒过来好像更好听也更贴切些，木鱼鱼木榆木脑袋！哈哈哈哈！咳咳”
木鱼见少年根本不曾把他的话听进去，反而拿自己的法名笑得前仰后合，竟也丝毫不以为忤。他叹了口气，又从怀中掏出个破碗来，去溪边舀上了水递给他。
他望着咕嘟咕嘟喝水的少年，顺手将身边一根枯枝折了扔进火里，无奈地道“罢了罢了，不过你既然撞见了和尚我，总算运气没坏到家。你不愿意剃度出家，我也不能强迫你，只是未免你暴尸荒野，总得替你找个安身立命的好所在才是。”
木鱼言罢，又盯着面前摇曳的篝火念叨道“什么都不懂，是好事，若是什么都知道了，就没这么快活喽。”
那少年啃完了一张饼，虽还没吃饱，倒也还是留了一张扔还给木鱼，然后抹了抹油嘴，起身拔起了那根木枝，就在这空地上舞了起来，乍一看去倒也像模像样。
木鱼瞧了两眼，虽在他眼中看来，这少年不过是乱挥一气，但还是赞道“不错，我不过曾练过一次给你看，你倒是能记得住，这份记性倒是不错。”
那少年听他赞扬本舞得更加起劲，却忽见木鱼脸色一变，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那少年愕然止步，也竖起耳朵听了起来，但细听之下，除了风声溪水声和偶尔沙沙作响地树叶以外，哪里还有什么声音了？
“怎么啦？”
就听木鱼喃喃道“你竟还有脸派人找我？不过我寺中的小秃驴们，哪一个有本事跟来？”
“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怕高吗？”
那少年闻言皱起了眉头来，也不知好端端的这和尚怎么突然说些奇奇怪怪的话出来，但他少年心性，岂可自认怕高，于是摇头道“怕倒是不怕，不过你问这个做”
哪知一句话还没说完，木鱼已踏上一步揪住了他衣襟，将他单手拎了起来，同时另一只手掩住了他的口鼻。
“你放心，你的事和尚一定管到底，只不过咱们恐怕得暂时分别个几天了。待会你可千万别叫，否则露了行迹，难保会不会有人去找你麻烦，知道吗？”
那少年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点了点头。
“你不是想学刚才那招“一苇飞渡”吗？和尚这便教你，去！”
木鱼一边说着话，一道金光已从他袖中悄悄钻到了那少年怀里，随后他力灌右臂，吐气开声，随着那声“去”，抡圆了胳膊将那少年小小的身子朝着小镇方向扔了出去。
那少年经此一扔，倒果然“听话”的很，连哼都没哼一声。
他望着少年似离弦之箭般飞走的方向看了片刻，猛然间鼻子一痒打了两个喷嚏。
又过一会儿，那道金光又以极快的速度飞了回来，不过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一股浓烈的尿骚气。
木鱼伸手握住那团金光，摊开来一瞧，见自己法宝金刚杵上竟湿漉漉的。他凑上去一闻，立刻被熏得大骂起来。
“臭小子，竟用童子尿污我佛门至宝，真他娘的他娘的有趣！哈哈哈哈哈！”
他知道此刻少年定已平安落地，这才反身来到溪水旁把金刚杵洗了两把，随后回到篝火旁一屁股坐下，潜运灵气，使了个天耳神通，远远地听了出去。
此刻没了那聒噪的小子，远处此起彼伏的脚步声格外地清晰起来。只是不知为何这些人追踪速度却并不快，好似这些人既不敢与自己正面交锋，又不敢跟丢了自己，所以只好这么慢悠悠地挨过来一样。
他寻思道“这些人明知不是我敌手，却不肯就此离去，多半儿是他下得死令。嘿，你们既然不敢近前，和尚也不打算枯等了。”
他站起了身来，却忽然脸现喜色，望着西方嘀咕道“算起来我与老友也有十来年未见了，好，既然你们爱跟着，和尚就带你们散散步去罢。”
他计较已定，便大袖一挥扑灭了篝火，拔步向西而行。他起初速度也不甚快，每行一阵便停下听听动静，一旦觉得追兵距离远了，他反要停下等待一阵。
这么一来二去，直到确定了那些人不会轻易跟丢，又眼见已远离了市镇，他这才祭出了法宝金刚杵，向西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