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章沉梦

    火光照亮了我的脸，印在我微缩的瞳孔中。一阵风适时刮了过来，我的身体不知是因着寒冷还是恐惧微微发着颤。头现在自然是痛着的，小腹处也痛到痉挛，但我仍然能站起来。对方站在不远处的土坡上，他身形高大，似是个虬髯大汉。我看着他冲着另外两人喊了一声，只听窸窸窣窣一阵响，那两人也朝我这里跑来。他的声音离我很近，不似前面交谈时那般远，我才发现他略带口音，但我现在来不及细想这群人的身份，我得逃离。

    我不顾一切地往侧方向处冲去。我选择这里躲藏的原因有二，一是因为地势低洼，二是这里并不是死角，若被发现还能在被发现时逃开。我抬腿再度冲进树林间，来时我有注意到地形，这里很不平整，树木间的间隙也很近。他们暂时被我借着身材优势甩开了少许，追上我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我很明白自己已经是强弩之末，我剧烈地喘着气，简直要被痛晕过去，方才逃跑时身上也被划伤了很多处。放弃的念头刚浮上心头便被自己掐灭，我不能被抓住，说不定绍君他还在找我，我不能成为威胁绍君的筹码。对方的脚步声已经很近了，我强撑着意识，无论如何我也不能放弃。

    可我逃不掉了，我已经被抓住了。胳膊被一只大手抓住，对方粗热的鼻息已经喷在了我的脖颈处。听见他骂了一句脏话，便要把我提回马上。此时我却闻到了一股冷香，这股香的味道我很熟悉，似是以前在哪里闻过。说时迟，那时快。只见有什么东西擦着我的耳边飞过，甚至听见了这暗器凌厉的破空声，因为太快，我甚至看不清。“噗嗤”一声响，我的身后血花喷溅，我甚至感觉到温热的液体洒落在我湿透的衣衫上。抓住我手的胳膊不知什么时候已被松开，身后那人倒地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我不敢回头，接着又有两人倒地的声音。

    我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却不敢相信。直到那人从暗处转身出来，我才放松了下来，是绍君。以前那次他就是用这种暗器救了我一命，这次他又救了我一次。月光在几分钟前为我引路，现在洒在他肩头。他长身鹤立于林间，头冠早已掉了，索性披散着发，一袭玄袍，背着手悄无声息地站在那里。他此时脸色比以前还要白上几分，在月光下愈发惨白，嘴唇却像抹了血一般艳红。他慢慢朝我走来，一步又一步，似是数着步数一般。我闻到了他身上熏香都遮不住的浓烈血腥味，他的眼怔怔地看着我，就好像在说刚才使出那暗器的人不是他。他现在很不对劲，多年前他救下我的时候像谪仙，现在他满身血腥味的站在我面前，我看着他惨白的脸，觉得他仿佛是刚从恶鬼狱中爬出来的恶鬼。我本应该有很多话要同他说，面对这模样已近癫狂的他，不知为何我不敢。他的眼睫终于抬了起来，眼睫在月光下，似是叠了一层银色的薄纱。

    “晚晚，这次你让我好找。”他微启的唇中吐露出这几个字，声音嘶哑凄怨，眼神迷茫。他现在给我的感觉熟悉又陌生。

    他似是又看见了我身后的尸体，背在身后的手终于伸了过来，但我闻到了手上的血腥味：“绍君，你没有受伤吧。”我听见他叹息一声道，“没有。你看，我的手是干净的。”他把手伸到我的眼前，血腥味愈发浓烈了，他浑然不觉。在月光下，他的手确实和以前一样白净，只是那股味道实在难以忽视。我本就头痛难忍，一时紧张一时放松的情绪让我在闻到这股血腥味后，难以言喻的干呕感要从我的嗓中迸发出来。我终究还是没忍住，低头要吐却什么也吐不出来，顿时感觉一股热流自我腿间流出，此时我已经什么都顾不上了，坠痛的小腹直接让我在精疲力尽的当下不禁□□出声。

    绍君似是终于回过了神来，将他身上的外衫解下，披在我身上后快速地将我横抱起。只是他的脚步不禁颤了一下，我感觉他抱着我的手都在微微发抖。是了，他身体不好。今晚上我和他都已精疲力尽了。我强打起精神安慰他道，“绍君，我可以自己走，你扶着我就好。”他紧闭着嘴唇，没有回答我，甚至刻意避开了我的视线，还走得愈发快了些。

    我心中叹了一口气，依偎在他胸口。我感觉到我的腿间止不住的在流血，染在他袍袖上。我和他身上都沾染了血腥气，一时倒也分不清那气味是我身上的还是他身上的。这血腥气里还掺杂着一股奇异的冷香，似是方才闻到的味道。我低头嗅了嗅，不知道是不是这冷香盖住了先前的药味，倒是一点也闻不出了。我的心中一时情绪杂乱，刚才腿间见了红，可能是孩子保不住了，难过的酸楚感尚未让我流出泪来，已被疼痛激出了眼泪。原来这么疼的啊。

    绍君低头看着我，似是注意到了我的难受。他将我轻轻放下，靠在树边。从袖中拿出一粒紫色药丸，“晚晚，慢慢咽下去。”

    他将药丸轻巧地塞进我口中，看着我咽了下去。那药丸除了有一股奇异的香味外，没有什么味道，不甜也不苦，咽下去后嘴中仍有那药丸的余香。绍君看着我吃下那药丸后表情变缓，我看着他的肩膀似是放松了些，他伸手擦了擦我脸上的泪，又俯身将我抱起。这次他抱得稳多了，我看着他，现在他能走得很稳当，应该是情绪缓和下来了。

    “绍……绍君，”我紧咬着嘴唇，不知道是自我暗示还是那药丸起了作用，感觉真的没有先前那么疼了，“孩子……可能没了。”我紧张地看着他的表情，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我其实是不想让绍君失望的，这段时日他看我看得这么紧，可能就是因为很看重我和他的子嗣罢。但他现在的表情没有任何悲伤，只有自责与愧疚。

    “没事的，你没事就好，”他的嘴唇没有刚见时那样红了，“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你无恙。我不在乎有没有子嗣，晚晚，你要好好活着。”

    我默然，我曾经期待过这个孩子的模样，会长得像我还是像他。现在我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个答案了，这个孩子已经胎死腹中。“晚晚，你要好好活着”这句话萦绕在我心中，挥之不去。一时气氛太过沉重，便转了话头道，“你怎么来得这么快？”

    他沉默了少许，仔细斟酌后道，“我们分开没多久我便找到了事先安排好的暗卫，于是便立马来找你了。”

    他对答如流，我想起刚见到我时他那句：“晚晚，这次你让我好找。”总感觉有些地方有点奇怪，他还有什么时候找过我？难道是小时候那次吗。

    “这次是我不好，我不该让你离开我独自涉险。”我感觉抱着我的手用力了些，他脸上满是自责与懊悔。

    “我们在那样紧急的情况，那是你做出的最好选择了。”我摇摇头，从袖中找出那块玉牌，捏着玉牌道，“这是你的信物吧，我本来打算从这林间穿过去找人求助。现在也用不上了，还给你。”

    他抱着我不紧不慢地走着：“你收着吧，说不准日后还有用。”

    我一想也是，揣进怀里：“那些暗卫怎么没跟着你，你怎么一个人来找我了？”我终于想起了这事儿，本以为他后面跟着侍卫，没曾想走了这么远也没见到他们。而且就算他暗器用得好，一个人独自前来救我也太过危险。

    他嘴角微抿，并没有正面回答我：“他们在处理那群杀手，这发生在京城内，需要尽快处理干净免得走漏风声。”

    “那林中那三人……”回想起刚才的险境，要不是绍君出现得及时，我可能已经没命了。想到多年前死在我眼前的贼匪，那枚夺命的骨钉直接贯穿了那人的头颅，十分干净利落。我又看了眼这个先前抱着我都有些发颤的病弱相公，我就见过他用了两回暗器。刚才那三人的尸体我没敢回头看，但他们的血都溅了我一身，我还记得那温热的血液喷洒到我身上的触感。绍君刚才应该用的不是骨钉罢，说起来我真不知道他这些暗器是藏到哪里的，我和他在一起这么久，经常搂搂抱抱的，也没在他身上摸出个什么暗器出来。

    “他们在出口处等我，直接让他们去处理就好。”绍君的回答也是言简意赅。

    “那不打算让圣上知道你遇刺了吗？”我睁大眼睛，十分疑惑。

    “这种事要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揭发，之前我教过你的。”

    我不由得沉思起来，教过我吗？没有印象，可能是我走神的时候说的，没记住。我没想出个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我只知道绍君有他的打算，看他的样子应该是知道谁派来的吧，于是也不多言语，可能到时候了他会告诉我。说来也怪，吃了那药丸后好像身体真不疼了，现在我思维都活跃了许多。

    前方看见了火光，应该是那群侍卫在这里约好了和绍君集合。我还没探头去看，绍君便单手将我搂起，腾出一只手来遮住了我的眼。此时他的手已经没有血腥味了，只有一股冷香，很是好闻，似乎前面闻到了血腥味是我嗅觉失灵。他冰凉的手指贴在我的眼皮上，我闻着感觉身体也倦乏起来，不自觉合了眼。

    “晚晚，该休息了。”

    他在我唇上印下一吻，他的声音似乎离我很近，又离我很远。困意如黑云压城一般席卷了我，我陷入了深深地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