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宴前,禽兽云集
昨日忙碌,彻夜难眠,今朝揭晓,复又起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几番辛苦起三更,所谋无过利与名,
很多人已经倒在名利身前,没倒下的人,踩着这皑皑白骨,继续前行,准备倒在名利身前。
四天前,一个西凉匹夫跨马提刀进了洛阳,
刀锋染上了鲜血,马蹄踏碎了残骨,
城外好大一片血肉碾成的黑泥,上面零星可见的断旗碎甲,
让洛阳的贵人们见识到了,这个西凉匹夫带来的地狱。
而今日,进京的第四日,
董卓便要让洛阳的贵人们,再开开眼,
好好看看,
这地狱,
到底有几层!
东方既白,这座未曾真正睡过的洛阳城,便又忙碌起来,
对于底层的草民们而言,只要能睁眼,就得出门,就得做工,地里刨上几口,路边薅上几把,这一天的嘴里,才能吃上几口饭食,
至于天上的电闪雷鸣,权当听个声响,怕归怕,但这日子,不还得过下去,
若是真过不下去了,倒也简单,
扯两条黄带子,往头上一绑,
大家就都别过了!
响了一夜的马蹄声,真正震慑住的,是那些双脚沾不得半点泥星的贵人们,
一座战场,血迹未干,一片精锐,煞气未散,
而今一个蛮子,用一支断箭,来邀你赴宴,
试问,有几人敢不赏这个脸?
不仅得陪着笑脸,还得趁早,
因为自古以来,每逢大事,便有杀鸡儆猴的传统,
官职地位低微的,很是自觉,为了不当这个鸡,天色未亮,便收拾收拾,匆匆出门,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看到路上的草芥们,倒也没有心思去鄙薄,都是为了求活,谁又能高到哪去?
心中稍有底气的,也不敢拿乔,算好时间,有几分底气,便少提前几分出门,虽不是行色匆匆,但这些许闲暇,都用来眉头紧皱,也是无心路旁风景。
而这些人如此上心,自是因为,那场将要召开的宴会,会决定他们的身家性命,功名前程。
而这个决定他们人生的抉择,该怎么做,却与他们无关,
这句话并不拗口,也不反常,
世间绝大部分人,只能决定自己是活着还是死去,但怎么活,往往与他们自己无关。
世事如此,他们已经习以为常。
有人接受结果,自然有人决定过程,
而这些决定他人命运的,往往被称为执棋人。
他们有闲暇赏景,也有心思看花,对于即将到来的风雨,并不萦绕于心,且不同于最底层草民们,逆来顺受的漠然,
因为以往的每一次大风大浪,皆是出自他们之手,
所以,
他们有的,是这掌控风雨的从容。
这份从容,在袁家和杨家的马车,道左相逢之时,两个年轻人言语中,体现的淋漓尽致。
对这时的袁基来说,今日是个大喜之日,
虽是嫡子,但在袁家下一代家主的竞争中,面对那两个耀眼的弟弟,袁基自己也承认,不说毫无胜算,也是希望渺茫。
但就在他自己都要放弃的时候,
他的亲亲叔父,太傅袁隗将他一手从深渊之中拉了起来,
让他代表袁家出面,参与温明园盛宴。
宴是盛宴,也很关键,但对袁基来说,
最重要的,是他代表袁家出面!
这般正式的场合,能代表袁家出面之人,即便不是袁家家主,也会在未来成为家主,
天降横福,袁基怎能不喜。
更何况,以免空欢喜一场,袁基还特意去打探过,
虽然袁术在整顿禁军,不会赴宴,
但,
袁绍,会以中军校尉的身份,一同参宴,
他与袁绍一同赴宴,而代表袁家的,是他!
这件事,意味着什么,已经不言而喻。
袁基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件事,究竟为什么会发生,他的叔父又为何突然对他青睐有加,
对他而言,就算这是一场梦,
他也希望能做的久一些,最好,是不再醒来。
就在这种如梦如幻的感觉之中,
看到带着杨家标识的马车上,车帷后,前来问好的杨修脸上抑制不住的讶然失色,袁基感觉自己已经明悟了何为飘飘欲仙,
双唇轻启,便是三分虚情带着七分假意,
“德祖兄为何这般作态,可是有何不对?”
有何不对?这不对,大了去了,就算太傅袁隗也同我家老爷子一般,临时决定身体不适,这辆马车上,也该是袁本初或者袁公路才对,你袁基又是哪里冒出来的玩意?
杨修心中这般想,口中这就这般说,四世三公的家传之中,从来没有教过他如何虚与委蛇,弘农杨家的招牌,让他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面对任何人畅所欲言。
“袁本初呢?袁公路呢?他们二人都突发恶疾,才轮到了你?”
嘶!牙根一阵泛酸,一句话,差点就让袁基几十年养成的世家仪态险些破功,这就是本初公路他们的对手吗?
属实是让人难以招架,
事实上,杨修也是近来才作为杨家的继承人,被推了出来,
袁绍和袁术二人都尚未来得及同杨修打交道,
若是这二人对上杨修的口出不逊,
袁绍,估计眼皮都不会抬一下,只会漠然地对杨修说上一句,让你杨家能主事之人出来,
袁术袁术半个字都不会说,但剑鞘一定抡的很圆。
可袁基,不是袁绍,也不是袁术,便是被破坏了这份天降横福的惊喜,也维持着世家风范,对杨修口中恶语避之不谈,面带笑容的问道:“前将军遍邀文武百官,想来事关重大,为何不见杨老太尉?”
为何?
你家袁太傅为何不来你不知道?
来干什么?
看一个西凉蛮子耀武扬威吗?
杨修面色古怪的看着对面那张虽然认识,却很陌生的脸,脑海中浮现出两个大字,而后从口中跳了出来:“有病!”随手一拉帷幔,便让车夫速速驾车,仿佛慢上一点,便会被传染恶疾一般。
直到杨家马车离去,僵在当场的袁基才回过神来,帷幔落下,确认无人可见后,袁基的面容一阵扭曲,无声的吐出各种恶言,
良久之后,表面恢复平静的袁基示意车夫继续赶路,只是心中再无那份溢于言表的喜悦。
温明园中,一列列飞熊军挎刀入内,自大门外,一直向宴会正厅延伸而去,虽然下了马,但悍卒本质不改,甲胄上的斑驳血迹,散发着滔天煞气,让已经到场的官员们一阵惊慌骚乱,
魁梧的身影身披黑色大氅,看到惊慌失措的官员们,不由得失笑出声,而后那张神鬼辟易的大脸微微侧转,对着身后的书生道:
“文官袍服上绣的是禽,武将袍服上织的是兽,”
“文优你看看这些人,便是除了这身衣裳,也像是一群禽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