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与火的距离
如同天空泄洪,大雨如瓢泼。
明明是下午时分,天阴黑得如同黄昏,空中层层乌云密布,似乎将世间所有的雨,都下在了松安湖市。
周六下午,高恒泉拄着伞提着一袋鸡蛋和老式蛋糕,走在这座城市一条不起眼的狭窄街道上。
这里可以叫城中村,也可以叫接合部,总之,与繁华无缘。
住在这里的人们通常叫这里“老厂街”,一些不太环保的工厂曾开在这附近。工厂员工多住在此地,此地因而得名。
高恒泉的小窝就在这里,他对这里已经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工厂遍地的日子已经过去,眼下是令人忐忑的另一个时代。
高恒泉走进一个老旧小区,熟门熟路地上了一栋没有电梯的旧居民楼,他站在302门前做了深呼吸,随即按响门铃。
主人很久才来开门,一见高恒泉,便欣喜道:“小高?”
高恒泉笑着对开门的奶奶说道:“是我,奶奶好,申森森在家吗,我过来看看你们。”
申奶奶高兴地迎进高恒泉,说道:“他在他在,你看你小高,就住街对面,过来还带东西。”
申奶奶气色似有不佳,佝偻着背慢慢把鸡蛋和蛋糕带到厨房。
高恒泉换鞋,轻声说道:“一点心意。”
随后他直接杀进申森森的房间,开门便扑鼻而来一股泡面味。
房间阴暗,高恒泉摸索着把灯开了,只见床上被子包裹着一个人形,人形正发出阵阵鼾声。
武侠玄幻小说散落床上和地板,狭窄而老旧的房间乱七八糟。
高恒泉一把掀开被子,叫道:“给老子起来。”
申森森在床上被被子带着翻了个滚,一睁眼,人傻了。
“卧槽泉哥?”
高恒泉一把拉开窗帘,光透了进来,窗外雨势凶猛,雨点密集地捶打着窗户。
申森森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他怎么也没想到他泉哥,就这么突然来他家叫他起床。
申森森一边套进白背心,一边说道:“泉哥,听阿坤说你没事了。”
高恒泉气不打一处来,连声说道:“你丫的,叫你不要冲动不要冲动,这下好啦,气出了,人也回家了。”
申森森满不在乎地说道:“反正我不亏,早就想给朱帆泼粉了,我就是忍不了他。”
高恒泉道:“你是爽了,可你有没想过你爷爷奶奶怎么办,你要是被开除了,他们得多难受。”
申森森一时无话。
半晌,他才说:“我想好了,准备进厂打点工。”
听闻此言,高恒泉气得说不出话,顺势想掏焉点上,才发现已经被温叔丢掉了。
高恒泉道:“老申你你并没有到那种地步。”
申森森道:“那又怎样,那鸟学校我真不想呆了,朱帆那个比天天变着花来恶心我们,又不能拿他怎样,我真的受不了。”
高恒泉走过去拍了他脑门一下,怒道:“不要因为这种人毁掉自己,那学校他呆得,我们呆不得?我们名正言顺,我说了多少次了!”
申森森也吼道:“泉哥你说多少遍,这个气我也咽不下!”
“哎哟哎哟哎哟”
隔壁房间突然传来老人的哀呼。
二人正欲起身去看个究竟,申奶奶已经在门口示意他们不用动,她去看。
二人一时陷入沉默。
申森森挤了个笑说道:“我爷爷一直有风湿,这个天,估计是腿疼了吧,不碍事”
高恒泉随手捡起两本小说,看了看,一本是《神雕侠侣》,另一本是《诛仙》。
他说:“借你的都看完了?”
申森森木然地望着地板,说道:“泉哥,你说人要是能像书里那样活着,该有多好。”
高恒泉也道:“是啊,那该有多好。”
他突然想到了藏在宿舍里的那把剑。
一阵莫名的战栗袭上了他。
那是一种不可知的命运、如同泥头车向他全力撞来的绝望感觉,他突然很害怕。
怕那只干枯如干尸的手,怕那个黑影的刀留在他手指上的伤口。
怕那个妹妹半空中掉下来的头颅。
这是梦还是现实这是梦还是现实?
“泉哥?”
回过神来,高恒泉发觉自己已经跌坐到地板上,靠在申森森的臂弯里,头枕着他的胸口,而他正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
高恒泉急忙起身,念道:“不要紧不要紧。”
申森森眼里充满疑惑,看向高恒泉道:“你刚刚在发抖。”
高恒泉咧了个勉强的笑:“我在想说不定,我们就是书中的人物呢。”
申森森笑道:“泉哥你就爱说笑,可我就爱听。”
惊雷突然在半空炸响,电光刺眼,房子里一声闷响,所有的灯同时熄灭,所有的电器暂停运转,眼见是停电了。
房子陷入了昏暗之中。
申森森翻箱倒柜找出一根蜡烛,说道:“这破房子就是这样,这种天气就该停电。”
他将蜡烛点燃,蜡烛的馨光映着二人的脸。
高恒泉道:“总而言之,我会想办法跟我姨父说说你的事,让他想办法帮帮忙。”
申森森略带迟疑,说道:“行吗泉哥,那个大老板真的能搞定我的事?”
高恒泉斩钉截铁说道:“一定要让他想办法,你不仅是因为我回家的,更是因为千钰,你这口气是帮我们所有人出的。”
申森森默然微笑,说道:“好吧,全赖你了,泉哥。”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相谈甚欢。
但高恒泉知道,不能在申森森家里待到饭点,主人可以邀请,但高恒泉不愿给申家再添一碗饭的负担。
何况他晚上还有约要赴,他决定起身告辞。
申奶奶一脸哀伤地从厨房出来,也许是老伴的病并不乐观。
同时她的手里还拿着一个用得有了年头的蒸笼。
她说道:“小高,你要回去啦。”
高恒泉道:“嗯,奶奶,我知道老申没事就好。”
申奶奶递过蒸笼,说道:“那拿个馒头回去吧。”
高恒泉一看,蒸笼里缩着四个小小的皱巴巴的馒头。
他心一酸,拿起一个馒头塞进嘴里,连声说道:“谢谢,谢谢奶奶,我我刚好饿了,这馒头好吃。”
申奶奶宽慰笑了,说道:“好好”
申森森举着蜡烛送高恒泉出了门,挥手告别后,老旧褪皮的木门慢慢掩上了。
高恒泉看着蜡烛的微光消失在那扇门背后,感觉有什么东西压在了心头上。
木门斑驳,阴暗潮湿,楼道积满了脏水,留不住一丝温馨的烛光。
入了夜,大雨渐渐停了,路上行人纷纷收起了伞。
高恒泉走在路上,念念不忘申森森的爷爷奶奶,还有他们平凡老旧的家。
那个馒头的滋味满含着贫穷落魄的酸楚。
他没有打车的余钱,因而是一步步走到兴港路的,那里是松安湖市的cbd,繁华流光溢彩,行人车马如织。
他路过的景象也由落后破旧转换到了美轮美奂的都市风景。
兴港路9号,是松安湖市最昂贵的宾馆——天鹅酒店所在,江妙雯提出见面的玫金咖啡馆开在里面。
高恒泉在酒店门外踌躇。
他看到了治装精致不菲的男男女女踏着自信步伐出入酒店,侍应生殷勤而专业,对每个客人恨不得极尽周到。
越来越多的高贵客人从驶入的名牌豪车上下来,而酒店里面,更是一派富丽堂皇的豪横气象。
甚至连出入酒店的狗也只只趾高气昂,身价不凡。
而他再看看自己的私服,老旧起皱,款式不新,鞋也很久没有刷过了。
他没注意到江妙雯正抱着书,站在酒店门口旁一个不起眼角落,隔着落地玻璃墙,悄悄地看着他。
高恒泉紧捏着伞,不自在地在门口走来走去,不停地掏出手机看时间。
直到几个穿着制服的侍应生转头怀着狐疑眼神望向了他。
那似乎是防贼的眼神,可以灼伤人心。
高恒泉对上那个侍应生眼神的瞬间,便做出了决定。
他一点都不想进去了。
望着高恒泉大步离开的背影,江妙雯的眼睛里慢慢蒙上了一层薄雾,有光在她的凤泪眼里打转。
她今天穿了一条白色棉布长裙,还穿着白袜配黑色chocolate乐福鞋,喷的香水是潘海利根的致爱温柔,更显出她幽香芝兰的气质。
可惜没有人来欣赏这一身特地的精心打扮。
她冲着玻璃墙哈气,墙上结起了一块白雾。
她伸出手指,在上面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她冲着笑脸傻傻地乐了。
一滴眼泪滴落到了她怀里的《你好,忧愁》上面。
从此这本爱书不再光洁如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