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故人再相会
皇城内,三人趁夜色偷偷摸摸的来到了一处偏殿之中。这里杂草丛生,破砖碎瓦,一片荒凉,似是已经很久没人居住。李总管急急地走在前面,阎四方与临渊紧随其后。看着这满目的荒凉,阎四方心中一种不好的预感冒了出来,若不是皇城中有重大变故,何至于藏身到这荒凉偏僻之地?仔细观察四周,虽说是一处荒凉偏殿,但是该有的物件是一件不落,门口虽无侍卫、婢女值守,但是整个院落内却给人以一种强烈的压迫之感。
临渊看了一眼四周的屋顶,手指轻轻拉了一下阎四方的衣袖,眼神示意他看向四周屋顶。阎四方这时才隐约看到有一众高手,此时正伏在这院落四周屋顶隐蔽之处,看来这院落的荒凉只是一种障眼法,故意给旁人以一种无人居住的萧瑟之感。
远处的屋内隐约透着灯火,三人刚到门口,那破旧斑驳的朱红色大门便吱呀一声慢慢打开,远处几声不知名的夜莺啼声传来,只叫人浑身发冷。
“进来!”屋内突然人声传出,门口的灯火骤然燃起,夜一下子亮了起来。
十几年了,故地重游,瞬间一些往事在脑海中涌现出来,一种不明的悲怆之感油然而生,临渊看着这眼前的情景不禁皱了皱眉,阎四方一手拉住临渊的手臂,另一只手轻轻的拍了拍,似乎是在安慰。
三人来到内屋,隐约见纱帐之内床榻上躺了个人,一动也不动,似在沉睡。床榻旁一位白衣少年刚为床上之人诊完脉,正收拾着手边的药匣,刚刚在门外听到的那声应该是出自这位少年,大门口离这内屋有些距离,看来这少年耳力亦是不凡。
“顾医师,圣上现在如何了?”一旁的李总管拱手恭敬道。
“承天护佑,性命已是无忧!只是~”顾医师一边收拾,头也不抬的回复道,余光瞥到李总管身旁还有两个陌生男子后又顿时收了声。
“顾医师,这二位是圣上信任之人,您有什么但说无妨!”李总管看着床榻上仍在沉睡之人,想到城外随时可能攻城的胡人大军,心中霎时火急火燎。
“只是圣上是先天心脉受损,按常人来说,一般~”那白衣少年似乎有些畏惧,吞吞吐吐,不敢开口。
阎四方看着这二人艰难的沟通方式,直听得让人心急,于是抢话道:“一般活不过成年,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确~确实~按常理来说确实如此!”顾医师将药匣盖好,放置一旁,接着道:“可圣上按年岁来算,显然已过而立!这着实让人不解。除非有仙药续命,或是有高人将受损心脉修复,可这二者都是臆想,以目前岐黄之术成就而言均遥不可及!”
“他睡了多久?”阎四方不想再听这人的唠叨,直接问道。
“大概有四个时辰!”顾医师看着眼前的陌生男子,不禁有些好奇,但还是如实回复道。
“因何而沉睡?”
“一封边关来信。”
二人谈话甚是简洁,顾医师从一旁木匣中抽出一封染血的信递到阎四方手中。
阎四方看完信后,眼神复杂的看向临渊,接着将信递到临渊手中,从怀里摸出针囊,几步来到床榻前,将被褥掀置一旁,双手一挥,数十枚金针便稳稳刺入那床榻上熟睡之人的穴位之中。一旁的顾医师看着阎四方这干脆利落而又精准迅速的施针手法,两只眼睛睁得老大,心里不禁连连称奇。
接着阎四方将腰间酒葫芦卸下,拿起一旁小碗倒了满满一碗酒,将另一个空碗放置一旁,又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刀,将自己手掌划破,血瞬间流了下来,不一会儿便接了满满一碗,阎四方将一枚药丸塞入那昏睡之人口中,将血酒喂那昏睡之人服下,回头正对上那位瞪着大眼发愣的顾医师。
那顾医师从未见过有哪位医师是以满满两碗血酒为药引的,更没见过谁喂药是卸掉病人下巴,喂完之后再装回去的,况且这位病人还是手握生杀大权的一国之君,一时惊的愣不过神儿来。
“顾医师,有绢帛么?”阎四方捏着手掌不让血再流出来,看着这愣神的少年,不禁有些想笑。
“啊?有,有!”顾医师瞬间愣过神儿来,急忙从药匣里翻出一卷绢帛,小心翼翼地为阎四方将受伤的手掌包扎了起来。
“有劳了!在下阎四方!不知顾医师名讳?”阎四方看着包扎好的手掌,道。
“阎~!在下顾千帆,见过阎大人!”顾千帆虽久居尚药监,但也听过有关这玉面阎罗的江湖传说,听闻这玉面阎罗总是带着一副吓人的可怖面具,从未以真面目示人,十余年来替圣上暗中清理了不少谋逆叛乱之徒,刑讯手段可谓骇人惊俗。如今真人就在面前,连呼吸的热气都能感受得到,吓得双腿不听使唤,直直的跪了下来。
“顾羽是你什么人?”阎四方笑吟吟的搀扶起吓得不轻的顾千帆,顾千帆抬起头又正好对上阎四方那笑吟吟的脸,心里一阵惊慌:‘难不成这老头子以前得罪过这位阎王?这是来问罪来了?’,一时嘴巴和牙齿直打颤,一个字也说不出。
一旁的李总管及时上前解围,说道:“阎大人!这位顾千帆顾医师是顾羽的亲孙,顾羽已在三年前就已然仙逝,您别看这位年纪小,可是颇得顾老的真传,昨日多亏这位顾医师在,及时以银针散了圣上的怒气,圣上才有时间稳住满朝文武,调兵遣将,布置兵防。”说罢眼圈直红,手中粉帕不断擦拭着眼泪。
“李总管不必心忧,圣上已无碍!”阎四方拱手对李总管说罢,转而笑吟吟的看着顾千帆道:“顾小医师也不必多虑,你的先祖顾羽曾于多年前,在我负伤之时出手救过我,你腰上这枚奈何白玉就是我为感谢其救命之恩时相赠,没想到多年前那一别竟是永别。”短暂的伤心过后,阎四方轻轻拍着顾千帆的肩膀道:“刚刚你也看到我是如何施针了,这一百零八枚金针我就留给你,待圣上清醒过后,便可将其身上金针取出,之后每隔一月按我刚才那样再施一次针,直到圣上将体内淤血全部排清即可。”
“阎~阎大人!我~我~”顾千帆有些心虚,刚刚那施针手法世上罕见,即使自己再聪明,怎么可能看一遍就会呢!
阎四方似乎看出了顾千帆的局促,笑吟吟道,“针囊夹层有心法和穴位图,圣上能安稳撑到现在,无论是用药还是施针,你的应对都很得当!你既已得顾老真传,我信你可以做到!”
“不再用药了么?”顾千帆看着阎四方欲言又止,只小心翼翼地憋出了这一句。
阎四方大概猜出了顾千帆的心思,无奈道:“这药是我老家独有,药材与水质均比较特殊,这么多年我只炼成这几粒,放心!这药我试过,只要圣上不再如这次般动怒,便今后无碍。”
看着那虚心聆听的少年医者仍在期待着心中的答案,阎四方拿起桌上的酒葫芦笑到:“这酒也是老家冷泉水所酿,别无仅有!这血~”阎四方想起儿时泡药泉时的残酷情形,不想吓到这位少年,于是道:“由于我体质特殊,自小便吃遍了各种草药,这血里有一味药可作引,正好解圣上心脉短缺之症。”
顾千帆还想说些什么,阎四方已经走到临渊身旁,笑吟吟地从腰间取出一把折扇,在临渊的肩头拍了拍,道:“我们走吧!”
李总管与顾千帆拱手恭敬地目送二人出了房门,顾千帆看着二人远去,回头不解的向李总管问到:“李叔,这位阎大人医术如此高明,为什么不留在圣上身边,而偏要离去呢?”
李总管看着昏睡的圣上若有所思,缓缓道:“千羽,这深宫之中,很多时候做的决策并非真正出自内心,阎大人已经如约做了圣上手中十余年的利刃,也该是时候放他自由了!!”
转眼间,二人来到刚才的庭院当中,庭院里虽然荒凉,路面却被收拾的很是干净。不知何时漫天的乌云牢牢遮盖住了庭院的上空,那烦人的夜莺此时也不知躲到了哪里避寒,夜,静悄悄的!一场大雪似乎马上就要来临!
“冬天扇扇子你不冷么?”临渊看着那边走边摇着扇子的阎四方,没好气的问到:“他们要的是我又不是你!你去凑什么热闹?如今边关告急,圣上又昏迷不醒,你还是留在这等圣上醒了再说吧!”
“圣上这儿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留在这儿也没什么意思!倒是你,我很好奇,你说那蛮夷若想攻城,直接打过来便是,指名要你做什么?你也知道阎某素来爱热闹,这么好玩的热闹不去看看,着实有些可惜!”阎四方依旧慢慢地摇着扇子,笑吟吟的说道。
临渊被阎四方这边一下一下的凉风激得浑身直打冷颤,眼看支不走他,临渊颇有些生气,一把夺过阎四方那摇的正欢的折扇,阎四方以为临渊夺扇玩闹,正笑吟吟地伸手去夺,临渊迅速合上扇柄,接着以扇为指飞身点住阎四方的穴位。这一切太过出乎意料,临渊又动作迅速,似乎是刹那间将一切完成,并不给人留反应的余地,只剩阎四方伸着手定在那里,于风中凌乱。
临渊慢慢将扇子塞回阎四方手中,强忍着心中的不舍,道:“老阎,对不住了!我欠你的太多了,这次不能再让你跟着我去冒险。本来在城外时,我还有一些事想不明白,直到又重新回到这住了一年多的老地方时,一切都明了了。”临渊看向屋子,似乎隔着墙便能看到仍在沉睡的那位,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不让泪水从眼角流下,顿了顿,接着说道:
“我们本无亲故,但你却因为我,将自己困在清泠渊,这一困就是十年!十年来,我虽癫狂时居多,清醒时寥寥,但你每日的悉心照顾我都记得!我这身上的毒虽然已解,但这具身体经过这两种剧毒的侵蚀早已破败不堪,纵使十年来你用各种灵药修修补补,也只是强撑度日罢了!”说罢,顿了顿,哽咽道:“你待我亦父亦兄,在我心中,早已将你视作亲人,临渊此生遇你,足矣!”
“这条命,可能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存在!”临渊抬起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想到那从未见过面、为自己谋生路而惨死的父母;传授自己武艺、教自己如何做人的师父;养育自己十几年、视自己如己出的云菁姑姑;同饮同醉、战场上并肩作战的守城一十三将士和城中百余名无辜的百姓,还有还有那相看两生厌的卜凌峰兄弟和六王府的众多无辜侍从!他们此时似乎正在那云层之中微笑着看着自己,眼泪瞬间止不住的涌出眼眶,哽咽道:“人死不能复生,自责无用,后悔亦无用,我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更多活着的人继续、好好的活下去!”
说罢临渊看向阎四方,只见阎四方眼眶通红,豆大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从脸颊滑落,铆足气力、艰难地吐出三个字:“我陪你!”。临渊扭过头,不忍再看,步伐坚定地向门外走去:“我自己的债我自己去偿,不需要谁来作陪!若我一命便能换取两国从此安定,也算是临渊一生此行不枉!”
“阎大哥!你要活下去!为了自己,自在的活下去!”临渊走的坚决,阎四方耳畔只留下这一句。
阎四方很多话想说却无论怎么用力都无法开口,眼睁睁地看着临渊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远处,身上却使不出一丝力气,不禁心中苦笑:‘这么多年过去了,那片阴影,他还是没有走出来!’
这时李总管似乎是听到了异响,从屋内急急走了出来,看到阎四方一动不动的伸着手站在那里,意识到情况不对,便立即飞身上前,解开了阎四方的穴位。
“阎大人!发生了什么事?”李总管急切问道。
“快!拦住他!”阎四方顾不得解释,身体能自由活动后便急急地向门外奔去。
“这一次,我也在!你不再是一个人!”
阎四方回想起那十几年前的胡虏之战,后背不禁一阵寒凉。那次战役,临渊虽然嘴上未说,但着着实实是九死一生,还记得那次战役之后,自己为临渊治伤之时,他身上那前前后后无数不同的利器所伤的深深血痕,至今想起仍觉触目惊心!
阎四方顾不得再多想,纵身一跃,跃上屋顶,顺着高高的外墙不断地寻找着临渊的踪迹。随着阎四方借着墙沿一次又一次的跃起,腰间的扇子不慎滑落,叮的一下沉沉摔在了地面上,阎四方也已无暇顾及,双眼紧紧盯着临渊远去的方向,生怕一个眨眼,再也无法看到那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