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驾崩
在傅菁掉下城墙的一霎那,傅云执抬手想捂住楚衍的眼睛。
楚衍却抓住了他的手,死死握着,拿了下来。
她见过那么多死人,杀过那么多人,手上不知道染了多少污血,没道理看不得她姐妹的死。
她眼眶通红地盯着那道倩影,目眦欲裂地看着她砸在了地上,再无声息。
明明都安排好了,明明胜券在握,她可以不牺牲任何一个她在意的人,傅菁的死却又在她的意料之外。
楚衍第一次意识到命运的残忍和不可违背。
姜一辛轻轻抱住破碎的傅菁,不断地给她擦拭,可她的血怎么也止不住。他慌了神,六神无主。
“哥,我知道你很厉害,你救救她!你救救她啊!”声音越来越凄厉。
他崩溃地像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楚衍此时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已经无暇顾及为什么姜一辛会喊傅云执哥。
她陷入了巨大的空茫之中。
她骗了傅菁,傅菁到死都以为她要登基,还预祝她名垂千古……
她记得傅菁这人总热衷打扮她,上一世她时常把她打扮的娇俏可爱,这一世在傅府养伤的日子,她也是天天给她打扮,比她做帝王的时候打扮地都要精细,具体到一个小小的配饰也要再三斟酌,相得益彰。
她记得傅菁在茶楼找到她说自己要考取功名的那一刻,眼里惊人的亮度,光华万丈。
“我自知自身浅薄,但我仍想尽我所能,为这天下做一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兄长是当朝宰相,我自不能给他丢脸。”
楚衍记得傅菁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说,不管她与他哥如何,她们永远都是好姐妹。
前几日傅菁还拉着她说,以后她做女帝,她辅助她,一起搏一个没有硝烟的太平盛世,名垂青史。
傅菁还说她努把力向她哥看齐,要是能建功立业,干出一番功绩,官至丞相,她说不定是古今第一人……
楚衍紧了紧自己的手,握了又松。
傅云执看着地上的傅菁,闭了闭眼,似乎要压下所有情绪,再睁开眼除了有些泛红的眼尾,眼眸又是一贯的波澜不惊。
他轻声说了一句:“我无能为力。”
这是姜一辛第一次喊他哥,却是他无能为力的时候。
一句话,断了最后一丝希翼。
姜一辛红着眼抬头看傅云执。
只见他静静的站着,身影挺拔如松,像无情无义的神,眼神静默,看起来无悲也无喜。
姜一辛仿佛被冻着一般,狼狈地低下了头。
他声音颤抖,第一次说了忤逆自家主子的话:“是不是除了楚衍,任何人都不能让你难受分毫。”
姜一辛一向奉他哥傅云执为神祇,以为他哥无所不能。可傅菁死了,他哥看起来真如神祇一般冷情,说得却是无能为力。
他知道就算是华佗在世也救不回傅菁的命,他在强人所难,可他还是难以接受。
傅云执垂眸没有回答,楚衍却替他回答:“不是这样的,他也很难受。”
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姜一辛会叫傅云执一声哥。
但她能清晰感受到傅云执现在很难受。他在伤心。他也是人,只是他见惯了生离死别,世间残酷,习惯掩藏。
姜一辛刚确定了自己的心意,还没来得及表白,便永失所爱。
这场宫变,只有他失去了自己的爱人。
那晚,姜一辛抱着全身是血的姑娘走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有人为爱疯狂,有人为爱成魔。
后来楚衍才知道,姜一辛并不是普通侍卫,而是傅云执梁国为质时,认识的表弟,这个表弟是梁国六皇子,后来隐姓埋名跟着傅云执来到了楚国。
难怪先前他作为一个侍卫,可以任性地屡次顶撞傅云执。
……
楚衍最后去了楚帝寝宫,顾时桉将她保护的很好,宫门内的哗变似乎并没有惊扰到她,连日来昏昏沉沉的楚帝在那一刻似乎若有所感,竟然转醒过来。
一旁的赵伟喜极而泣。
“陛下,您总算醒了!”
谁能想到,她在昏迷的前一刻竟然下了一道密令囚禁所有皇子公主,并言明驾崩之时,处死他们,给楚衍让路。
看到楚衍过来,赵伟心中泛起无限心酸。
“殿下,陛下心中一直是有您的。”
他拿出那个藏在袖子里的遗诏递给楚衍,便退了下去。
楚衍就算不打开,也已经知道遗诏上的人是谁了。
这一世楚衍露了锋芒,可上一世,楚衍一直在韬光养晦。
谁能想到这个深沉狠辣的帝王两世驾崩前的遗诏,选定的继位之人,会是被丢在冷宫被她厌恶至极看一眼都嫌脏的五公主呢。
正因为楚帝经历过夺嫡的腥风血雨,九死一生,才会用雷霆手段为楚衍扫平所有障碍,残忍暴戾却行之有效。
只是楚瑶恰好偷听到了她和赵伟的对话,明白她的用意,不甘就这样被处死,奋起一搏,才会有了两世的宫变。
若她没有听到,皇权悄无声息便更迭了。
荒谬至极,争去争来,原来皇位本来就是她的。
楚衍的目光投向床榻上的人,带着审视。
楚帝昏了迷了数十日,她从未来看过她一眼,她是恨这个母亲的,从未消减过,即使她知道了这个人遗诏继位之人写的她。
现如今一见,楚帝越发苍老,瘦骨嶙峋地已经看不出原本的样子了。
这是一个油尽灯枯的帝王。
说她扭曲疯魔,凉薄寡情吧,她又开创了很多先河,以女子之身登基为帝,力排众议,颁布了一条又一条给女子施展天地的法令。
可她确实不是一个好母皇,好妻子。她负了所有的皇夫和子女。
楚衍走到帝王面前,第一次心平气和,说的话却让人心梗:“陛下快殡天了,我来送陛下一程。”
若是以往,楚帝肯定会暴跳如雷,骂她是逆女。然而现在的楚帝气若游丝,实在是骂不出来了,只能徒劳地急促喘息。
楚衍良心大发地给她顺了顺气。
她讥讽地笑了笑。
楚帝该知足了。上一世她可是亲手杀了这个母皇。这一世能让她自己病死已经不错了。
楚衍看到楚帝手里死死抓着那封血书和札记,估摸着是要带着入土。
血书是萧蔷写的,札记是她父亲江渡的。
楚帝似乎蓄了最后一丝力,只为和她说几句话。
她缓过气,双眸血红,眼里爱恨交织。
她语气怨毒道:“楚衍,在知道真相前,我是厌恶你的。现在我也没有多喜欢你。”她用的是我,并没有说什么煽情求原谅的话,而是陈述事实。
楚衍眉毛都没动一下,不置可否。
“我虽厌恶你,可你却是我和他唯一的孩子,皇位只有你配继承,也只有你能继承!”她后面的语气越来越重,最后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癫狂又病态。
该不该说这个女人是多么地矛盾。既恨她,又觉得只有她配继承皇位。临死之际都还抱着江渡的遗物,却又厌恶极了江渡的女儿。
楚衍却笑着告诉她一个残酷的事实:“可我不打算继承这皇位。”死过一回的人,权力地位都看得很淡。
辜负真心的人必不得善终。
楚帝本来微阖的眼眸陡然瞪大,干涸的声音厉声道:“楚衍,这皇位必须是你的,你必须继承!其他人朕不许!”
时间的磋磨让她已经偏执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她亲手杀了最爱自己的人,得知真相后每天都在悔恨度日。
她这一生,得到的太少,失去的太多。
她什么都不怕,什么都可以不在意,她就怕江渡不爱她,她不能接受江渡不爱她。
萧蔷是那么地特殊,若是得不到,是猜疑与嫉妒让她杀了他。
江渡活着的时候,她也曾是一个好母亲。江渡的死,把她爱人的能力都带走了。楚帝不知道如何去喜欢一个人,如何去喜欢他们的女儿。
她和萧蔷争了一辈子。最后却便宜了萧蔷和他葬在了一起。她甚至都不知道楚衍把他们葬在了哪里。
萧蔷在信中对她说的话仿佛烙印在灵魂的诅咒:“从江渡死去的那一刻,我们都活在了过去。我该解脱了,而你将继续被困在过去,带着无尽的忏悔,夜不能寐。”
看着楚衍起身离开,楚帝急切喊道:“他,在哪里?我想……”
楚衍打断了她的话,残忍道:“我不许!”她扭头看她,眼尾已然泛红。
“杀他的人没有资格。”
“姩姩!”楚帝又叫住她。
楚衍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她听到楚帝的声音越来越低:“你可是……恨我?可不可以……”
原谅我……
最后的三个字却是没能说出。
楚帝的眼皮越来越重,意识渐渐模糊。都说人之将死,能看到自己今生最想见的人,可她都要死了,为何还是看不见江渡。
她又想起了那一年,她和江渡一起,在院里种了一棵枇杷树。
江渡笑着对她说:“我们就陪着这棵枇杷慢慢长大,慢慢变老。”
可庭有枇杷树,吾夫手植,今已亭亭如盖,其花如琼,其果回甘,斯人已逝十余年。
楚衍踏出去,似心有所感,抬头望见了那棵树大根深的枇杷树,虽值冬日,依旧生机勃勃。
身后传来赵公公哀恸的呼声:“陛下!驾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