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别走
傅家灭门惨案。原本只是民间流传说有人看见傅云执提剑上门。那时候朝中大臣一直以为是谣言,在他们眼里,傅恒可是傅云执的父亲,傅云执那般如高山白雪般的人物,怎么可能干出杀父这种倒反天罡有违伦常的事情。
可自从他们得知傅恒害死了傅云执父亲,又用傅云执顶替自己的儿子送到梁国为质十年后,这个谣言就不得不耐人寻味了。
十年质子,九死一生,谁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又是怎么活回来的?当年那惨案可能真跟傅云执有莫大关系,他就是回来寻仇的。
后来江南贪污案,牵扯甚广,他们又见识到傅云执狠辣的手段,再也不敢觉得他是谪仙般的人物了。
能当上丞相,怎么可能没点手段。
但即使知道傅云执不若表面那般清冷端方,还是有大把的人挤破脑袋想巴结他。
令人唏嘘胆寒的灭门惨案他们也一笑置之,傅恒又不是傅云执的父亲,人家全家都被傅恒给害死了,还不让人家寻个仇?情有可原情有可原!
傅府现在人丁萧条,府上只有傅云执和他妹妹傅菁。
而那傅菁是傅恒侍妾所生的女儿。傅云执回来前,傅菁并不受待见,甚至没人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傅云执回来血洗傅府后,杀光了所有人,却单单留下了她。
傅菁是傅云执唯一承认的妹妹,地位可想而知。
而此次春闱,傅菁一个女子更是一举夺魁,让人刮目相看。
原本女子及笄后,是要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傅菁这等身份,能嫁入勋贵,做一个当家主母,一生也就过去了。
可现在一切都变了。她站在男子无法企及的高度,没有人敢高攀这个女状元了。
楚帝作为第一任女帝,现在在做一件历史上闻所未闻的事情:让女子经商参政参军,打破男主外女主内几年前来延习的旧制。
这么多年过去,那些反对她变革的旧党一个个相继倒台,傅云执更是像楚帝手中的一把刀,上位后加速了旧党倒台,现如今明面上没人敢反对楚帝变革了。
依照楚帝对女子的重视程度,此后,傅菁定是会入朝为官的,前途不可限量。
她的兄长本就是丞相,众人可不得巴结着她。
傅府设宴,想去的人太多了。
奈何傅云执喜静,也不需要巴结任何人,只有别人巴结他的分,所以他说了一句:人多,太吵,就让他们同龄人聚一聚。
那些人也都熄了火,只敢命人送上重礼,不敢前去打扰了。
宴席请谁,傅云执让傅菁自己做主。
是以,傅菁只邀请了几个和她关系不错的世家子弟。
但是,皇子公主和一些不能得罪的权贵,还是需要发放请柬的。
楚衍其实是不太情愿踏进傅府的,这段时间她都躲着傅云执,能不见就不见,一些必不可免的场合碰上了也不假辞色。
不知道他们关系的人都忍不住为她捏了一把汗。
虽然她是公主,但背后没有任何势力支持,是怎么敢的?
此次傅菁中榜,她理应过来一趟。
但楚衍也喜欢清净,不想见到她那帮心怀鬼胎的兄弟姐妹,也不想看见傅云执,傅府的格局她了如指掌,所以她带着侍女小红低调地从后门进府了。
刚一踏进门,一道人影就从树上飞下来,站到她面前。
“五公主总算来了,主子等您很久了。”语气很不爽。
来人不是别人,是姜一辛。
楚衍:……
“五公主,请吧。”姜一辛的态度还算客气。
小红讶异地看着突然蹦出来的人,惊呼道:“你怎么在这里?”
提到这个,姜一辛脸上止不住的得意:“我家主子料事如神!早就猜到你家殿下会从后门溜进来了,是以一早就让我在这里等着了!”
楚衍假笑道:“今日我来是为庆贺傅菁春闱夺魁,就不叨扰你家主子了。”
说完就拉着小红想绕过去,谁知还没走几步,又一个人拦在她面前。
“殿下,主子在等您,还请您过去一趟。”是姜一易,他的态度比姜一辛要恭敬多了。
楚衍:……
她何德何能,让他大动干戈,出动两个贴身侍卫来拦她?
她叹了口气,想着今日是躲不过了。
“带路吧。”
楚衍本以为傅云执此时会在书房练字,却没想到被带到了他院里的堂屋。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傅云执一身素净白衣,手里拿了三炷香,正庄重肃穆的插进香炉的香灰中,而屋内供的是一尊神佛,他的神态虔诚又自然,仿佛做了很多次。
此时,不知是不是楚衍的错觉,傅云执身上仿佛染上了神性,带着光,神圣到不可侵犯,袅袅青烟间,衬地他更像九天之上的神祇了。
可这人明明手染鲜血,杀伐狠绝,是怎么做到这般自然的。
楚衍惊地说不出话来。
她之前在傅府养伤的时候,无意间看过香炉,后又在归德寺听他自己承认信佛,没想到他并不是做做样子。
楚衍怔愣地说不出话的间隙,傅云执已经上完了香,神色自然地拿了三炷香递给她,漆黑的眼眸波澜不兴。
离得近了,他身上的佛香更浓了。
原先她只闻得到似有若无的佛香,今日可能是他刚上完香的缘故,格外地浓烈。
楚衍没有接,而是笑道:“不了不了,我去外面等你。”她不信神佛,做不到那么虔诚地上香,反而亵渎了神像。
傅云执没有强求,他微微颔首,又将香放回了原位。
楚衍退出去的时候才发现只有一个人进屋了。小红被姜一辛拦在了门外,正抻着脖子往里看。
楚衍有些懊悔。她早该注意到的,怎么就莽撞推门进去了。
傅云执也跟着走了出来。
这时候就好开口了,楚衍没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傅大人怎么何时变得这么虔诚礼佛了?”
他以前可是从不敬鬼神,不信神佛的,不止不信,还嗤之以鼻。现在竟然做到这般地步,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傅云执低头看她,清冷的眸光似乎都变得柔和了几分。
“她身体不好,我想为她攒一攒福报。”
楚衍脸上的笑意一僵。
真想扇自己一巴掌,让自己多嘴。
她是指谁?大概率是傅云执喜欢的姑娘。
而傅云执喜欢的姑娘是……
那姑娘身体又不好……
若她猜的不错,这香只怕早就开始上了。他们第一次见面,她便在他身上闻到过淡淡佛香。
楚衍不敢再往下深想。因为他身边那两侍卫眼神都赤裸裸钉着她了。
她干巴巴笑道:“傅大人乱力怪神,迷信不可取。”
傅云执轻笑一声,眼里闪烁着楚衍看不懂的情绪。
“若已穷途末路,满目深渊呢?信一下总归没错。”
楚衍眸光又变得复杂起来。她不懂他怎么会穷途末路,什么会让他穷途末路。
傅云执没有再深说,而是温声道:“我去沐浴,院里有给你沏的茶还有准备的点心,你先去坐一下。”
楚衍有些疑惑,这衣服挺干净道晚安,大白天沐什么浴。
姜一易解释道:“主子每日上香前后,都要沐浴更衣。”
楚衍:……
真是莫名其妙的怪癖。
……
她坐在椅子上,看着咕噜噜冒着热气的茶,脑子乱成了麻花。
“殿下,这是您平日最爱的桃花酥。”小红将糕点递到她面前。
楚衍却没有了以往的食欲。
似乎想证实什么事情,她突然起身,吓了小红一跳。
“怎么了殿下?”小红关切道。
“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去就回。”
楚衍提着裙摆,快步走在檐下,胸腔跳的很快。
远远跟着的姜一辛问:“她去的方向好像是主子的书房,我们要不要阻拦?”
姜一易淡淡道:“不用拦,主子没说不让五殿下去书房。”他看向楚衍方向,冷淡的眼眸透露出复杂的情绪。
早晚要知道的。
楚衍一下子推开书房的大门。
依然是满屋被遮挡的画像,全都用白布盖着,一阵风吹进来,带动了画像,看增加了几分诡异。
楚衍站在一幅挂着的画像前,深吸一口气,一把揭开了遮挡画像的白布。
白布落地,遮盖的画像清晰出现在眼前。
楚衍没有震惊没有震惊,而是一种果然如此的复杂。
那画像画的主体并不是山水,也不是风景,而是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是她。
楚衍一鼓作气将墙上所有画像的布都扯了下来。
毫无意外,所有画像画的都是她!而且,大多都是上一世的她!
此刻,四面墙壁,画像上的人都齐刷刷看着她。或笑或怒,生动地像是要从画像中走出来。
如此多的画像聚集在一起便显得格外诡异,窒息。让人莫名觉得悚然,癫狂。
浓稠的阴暗像是要将人吞噬殆尽。那隐秘又晦暗的心思一览无余。
楚衍又去翻那些卷起的画像,无一例外,都是她。所有的画像,全都是她!
只正常画她也就罢了。连她洗澡沐浴的画像都有!还有事后她躺在他的床上,阖眼小憩,身上只盖了若隐若现的轻纱,浑身布满吻痕的模样。更让人不忍直视的是,竟然还有她沉浸时动情的模样……
楚衍并不觉得恐怖,脑子一团乱麻,第一反应是,这不公平!明明是两个人的事,缘何画像上只有一丝不挂的她?
简直变态!不是清冷出尘端方自持吗?不是不近女色吗?怎么做出如此出格的事情?太邪乎了!这要是拿出去让其他人看到,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楚衍蓦然想起上一次她问他画的是谁。
傅云执怎么回答的?
“我娘。”
去他的她娘!傅云执骗起人来都不打草稿。不是说不画人吗?怎么画了这么多的她?
楚衍清晰记得上一世,她在书房看傅云执作画,一时心血来潮,故意抱着他的手臂,缠着傅云执道:“大人,你画得这么好,也画画我嘛。”
那时的她满脑子都是怎么把傅云执拿下,一有空闲,那必然是要想方设法勾引傅云执的,说出来的话其实没有几分真心。
傅云执停下画笔,清冷的眸光看向她抓着他的手,淡淡道:“你不合适。”
少女努努嘴,佯装生气:“我不合适谁合适?大人的知己吗?”
傅云执知道她心眼子多,现在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并不吃这一套,声音冷淡:“我从不画人。”
说着,他便强行将她抱住他的手给掰开,想要拿下来。
少女不以为然,手上抱得更紧了,竟然大着胆子踮起脚尖,往他耳边吐气如兰:“你不把我当人不就成了。”
她像条蛇一样,紧紧贴着傅云执。那时候天气比较热,她贪凉,穿的比较轻薄,挨得近了,身上的热气传到他的身上。
傅云执看着她,清冷的眼神渐渐幽深晦暗起来,将她一把抱起压在软榻之上,耳鬓厮磨。
她确实不是人,是妖孽,专门来勾引他的。
两人荒唐地在书房胡闹了几个时辰。
闹到最后,傅云执也没答应给她画一幅画像,楚衍反而累的气喘吁吁,躺在榻上娇软无力,半天没回过神。
……
楚衍心情复杂地不知道如何形容,说气吧,也没有那么气,说膈应吧,也不膈应。只是觉得她似乎并没有那么了解傅云执。
或许,她从未看透过他,也从未懂过他。
似乎又有风吹了进来,屋内陡然阴暗下来。
楚衍转过身来,骤然吓了一跳。只见大门关了起来,本该在沐浴的男人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她的身后。
“怎么办,被姩姩发现了。”男人叹息道。
明明是亲昵的语调,却让人有些胆寒。
他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不再是全然素净的白袍,而是绣着金丝的锦袍。
还是那身穿着,还是那张脸,周身的气质却仿佛变了个样。多了几分邪佞和幽暗。
他晦暗又癫狂的一面在毫无遮挡的画像前完全暴露出来。
楚衍一直都知道,傅云执从不是君子,只是披上了一层假面,给自己伪装成了君子。他一直都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疯子。
面对这般不正常的傅云执,楚衍哪敢责问。
“呵呵,我什么都没看到。”她慢慢挪到门口,想逃离这个地方。
她今天好奇心太重了,净干一些蠢事。
傅云执却如鬼魅一般,跟着她移动。
在她要打开门时,陡然将房门一按,楚衍猝不及防被抵到了门上。
“别走,既然看到了,我带你好好欣赏欣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