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挑明
傅云执猛然回头，只见本该葬身暗室的楚衍不知缘何又出现在了众人身后。
她的头发束在身后，干练的劲装上一身血污，脸上分不清沾染的到底是血还是泥土，亦或者是两者皆有，灰头土脸的，遮住了原本的花容月貌，独留一双眼睛格外清晰明亮。
楚衍似闲懒地靠在一棵梨花树下，笑看着傅云执的方向，若不是身上与脸上的血污明显，倒像是刚踏青回来的少女，好似从没经历过那九死一生的险境。
倏然，院中送来了一阵风，一直暗沉的天际浮现出了一轮明月，应是风吹散了遮挡明月的乌云和阴霾。树上的花瓣纷纷扬扬飘落下来，在空中飞舞着，落在了楚衍的发上，肩上，忽略掉周围的尸体，与大火，这幅画面仿佛什么也没发生，颇有种岁月静好的祥和之感。
楚衍愕然，风吹过的鬓发，柔和了她眉眼。
她抬手去接住一片花瓣，莞尔一笑：“原来梨花已经开了啊。”
不知不觉，江南的春天便到了，比所有的地方都要来得早。
大火仍在继续，火光却再也无法牵动人的心绪。
傅云执陡然呼吸一窒，就这样隔空望着楚衍，他伫立在原地，就这样深深又无言地望着，眸光似蒙上了一层看不透的烟雾。
他仿佛化成了一尊雕像，忘记了所有动作。
姜一易第一次觉得楚衍的声音这么悦耳，将脚已经踏入深渊的人拉了回来。
他一向冷漠的脸上浮现出惊喜：“主子，是殿下！”
傅云执终于像活了过来一般，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却久久不敢往前踏上一步。
他怕眼前的一切只是幻境，是他的痴心妄想，只要他上前一步，便会烟消云散。
楚衍惯会骗他。傅云执什么都不怕，唯独怕再次失去楚衍。
楚衍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揶揄道：“明知是火，还往火坑里跳，这么蠢的行为可不符合精明的傅大人啊。”
话音刚落，似乎没忍住，她捂嘴低咳了一声，而后神色无常地将手别在了身后。
是楚衍，是鲜活的楚衍。
傅脸上终于有了不同于冷漠的表情，有了人气。
他的脚步动了，先是大跨步，还不够，他跑着奔向了楚衍，在楚衍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将靠在树旁满身血污的人儿紧紧揽入怀中。
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如此越矩，如此地情绪外露。
连顾晚晴和姜一易都讶异于他的举动。
众所周知，傅大人有个怪癖：过分喜洁。
而就是这样的人，竟然没有任何犹豫地抱住了脏污的楚衍。
今夜的傅云执破格了太多次。
楚衍怔然，她试着推了推男人，没有推动。
她失笑道：“这是干什么？抱这么紧？难道大人刚刚真是要为我殉情不成？”
傅云执不答，主动放开拥着她的手，一只手改为半搂着，另一只手往上，在楚衍的疑惑中，轻轻摘下了落在她头上的花瓣，扫过她肩上的梨花。
眼神上下扫视了她的全身，却是问了一句：“可有受伤？”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
楚衍眨了眨眼。她没想到这个男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关心她有没有受伤。
“没有。”楚衍下意识反驳，将自己背在身后的手握紧了。
傅云执凝眉：“楚衍，不要骗我。”她身上全是血，他看不出是谁的血，但是，怎么可能会没有受伤？
“真没有，你别看吓人，那都不是我的血。我那么厉害，怎么可能受伤呢？”
傅云执直直望着她的眼睛，不放过她流露出来的一丝情绪：“你是不是又在逞强？”
见楚衍笑而不答。
傅云执眸中闪过一抹苦涩，随之而来的是浓烈的心疼。
她终究是不愿信他，更不愿依靠他。
他记得很久以前的楚衍不是这样的，那时候的她就算是手破了一点皮，也要走到她跟前跟他撒娇。
“傅大人，我手伤了，你给我吹吹，我好疼。”即使是演的，也到底有几分真心实意吧。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什么事情都自己扛，受再重的伤都自己咽，再不愿与他说了？
大抵是从他狠心将她送到炼狱中厮杀以后吧。
这是他打磨出来的，看着成长的姑娘啊。
傅云执叹了口气，将人重新拥在怀里，像对待稀世珍宝一样，珍而重之。
他的唇靠近他的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楚衍，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声音是前所未有的低沉，若仔细去听，细微之处竟隐藏着丝丝颤抖。
“你真是……要了我的命。”
楚衍蓦然顿住。
命明明是自己的，缘何能要了他的命？
她对他真有那么重要？
楚衍掩盖住眼中触动的情绪，故意装作不解道：“大人何出此言？”
“大人这么关心我，莫不是真喜欢我？”语气中的试探只有她自己知道。
“是。”
“什么？”楚衍以为自己听错了。
男人低声道：“我喜欢你。”
楚衍瞳孔猛然瞪大，像是平静的心湖突然落下一块巨石，砸的水花激溅，荡起圈圈涟漪，却是片刻就平静下来。
她又想起上一世自己年少无知的询问：“我于大人是什么？”也只是落得个狼狈收场。
人胜在有自知之明，何必自讨没趣。
她轻笑道：“傅大人真会开玩笑。”
“不是开玩笑。”
傅云执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甚至让楚衍感受到了迟来的少年赤忱。
他吻了吻她的发，又重新说了一遍：“傅云执心悦楚衍，只心悦楚衍。”
这一遍更加明确。
他说出的话太过认真，认真到让人察觉不到任何虚情假意。
傅云执这么矜傲的人，何时向人表过白，若是不喜欢，会委屈自己说出这句话吗？
他图什么？
楚衍张了张嘴，想开口，却感觉嗓子发涩，不知道用什么语言去表达。
不管是虚情还是假意，她注定回不了。
楚衍压下心中逐渐涌起来的越来越强烈的酸涩，试图推开她，用尴尬一笑缓和气氛。
“呵呵，傅大人莫拿此事开玩笑，这可不兴开。”
傅云执看向楚衍，眸色前所未有的认真：“楚衍，你知道的，我从不开玩笑。”甚至在火光的映射下，他的眸子竟有了一种旖旎缱绻的感觉。
再情绪内敛的人，若经历一场生死冲击，都会外泄自己的情绪，看清一些东西。
若是以前傅云执还有犹豫，怕逼她太紧，做的太过，想着还有时间慢慢来。
可经此生死一别，傅云执差点就失去了楚衍，他想明白了，人的生死不过就在一瞬间，就看老天想何时收回。
喜欢的人就要紧紧护在自己身边才能安心。
傅云执这次铁了心要拉她下水，势必不再给她退路。
他看向她的眉眼是那么地温柔，声音决然又强势：“楚衍，你要好好活着，最好活的比我久，否则，我势必要把你拉回来。”
“上穷碧落下黄泉。”
楚衍怔愣住了。
这句话不是告白胜似告白，甚至比那一句心悦你还来得及让人震撼。
上穷碧落下黄泉
哪有碧落？哪有黄泉？听起来像是儿戏
可傅云执从不屑儿戏。
楚衍不敢再看他的眼睛，狼狈地垂眸，眼圈渐渐红了，感觉有一口苦涩的血梗在喉头，上不去，下不来。
她该相信他吗？她该去接受这份喜欢吗？
这可是上一世她等了一辈子没等到的表白……
可……她不是上一世什么都没经历过的楚衍了啊。
她手染无数鲜血从炼狱中爬出来，经历过肮脏的宫变，做过残酷无情的帝王，工于过心计，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摒弃了所谓的情爱，她注定是要孤独到死的。
若是进暗室之前，楚衍听了傅云执的表白，或许还能试着去尝试一番，败了就败了，上一世又不是没败过，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
可现在不行了，她没时间了……
她一个性命堪忧的病秧子，命不由她，她要怎么去活的比他长？
这不是痴人说梦吗？
注定没有结果，何必要长心？
楚衍用了生平最大的克制力，压制住自己即将外露的情绪，努力扯出一抹笑。
她低眸，将那人搭在她肩上的手拿开，往后退了一步，拉开彼此的距离。
狠心说出拒绝的话：“可是傅大人啊，我再也做不到去喜欢你了。”
上一世那忐忑的询问已经耗尽了她所有情爱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