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故人
楚衍:……
已入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您觉得合适吗?
傅云执一直都是有分寸感的人,现如今重来一世,楚衍竟琢磨不透他意欲何为。
他们应当不相熟才是。
见楚衍不动,傅云执抬眸看她:“怎么,你想站着说话?”那平静的眼眸没有任何起伏,连嗓音都是淡冷的。
看表情确实不熟。
楚衍想着自己那大病初愈的身子,哪还站的住,赶忙坐了下来。
小红给屋里添了炭火,又端了两杯热茶,先是递给了傅云执,又给了自家主子一杯,悄悄退了出去,还贴心掩了门。
殿内虽大,但除了几张破桌子和破凳子,也没什么了。
连门都破的漏风,窗上的漏洞还是用纸糊上的,柱子上的漆也掉的差不多了。
无人问津的楚云宫与冷宫无异。
楚衍看气氛有点僵凝,推了推桌案上的一杯茶。
“天冷,大人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傅云执并没有动,而是看了片刻那冒着烟儿的炭,平静如深潭的眼眸看不出什么情绪。
这人平日里的生活比上一世做了帝王的楚衍还要精细。
楚衍猜他八成是在嫌弃这木炭劣质,估计也不会动桌上这杯茶。
殿里的茶不是好茶,配不上这般矜贵的人物,人家自然是瞧不上的。
她也没再等他,自己先端上热茶喝了起来。
本以为男人不会说话,没想到他竟开口来了一句:“脱衣服。”
“噗!”楚衍差点一口热茶喷出来。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哪有刚一见面就让人脱衣服的?这不是登徒子是什么?
可傅云执这长相,实在跟登徒子扯不上边。
楚衍笑着说:“大人,我不卖身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玩笑的意味。
若是别人,她或许早一巴掌扇过去了。
但这是傅云执,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肯定不是那个意思。
傅云执从袖口里拿出一个瓷瓶,抬眸看她:“难道要我来给你脱?”
楚衍看着那熟悉的瓷瓶,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有些伤,他是要给自己上药。
“不劳大人费心,我自己来就好。”
话一出口,殿内又静了。
楚衍猛然一僵,呼吸一滞,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这一世她跟傅云执又没交集,怎知那瓷瓶里装的是什么?
那白瓷瓶干净地很,可没有贴任何东西。
玉肌膏,旁人是不知道这个东西的。
楚衍面色有些发白,甚至不敢去看傅云执的眼睛。说实话,她还是有些怵眼前这个人的。
眼下他们不熟,她却认识这玉肌膏……
只听旁边的人有了动静,竟是离她越来越近。
他朝着她这边侧身过来。
楚衍僵硬地感觉整个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了。
男人没有脱她的外衣,而是轻轻扒开领口,乌青吓人的掐痕便暴露了出来。
楚衍感觉一双微凉的手抚上了她的脖颈,绕着掐痕打转。这个动作太亲密了,亲密到不应该是现在会做的。
“我只当这是你故意露出来让皇上看的,没想到竟是真伤。”男人凝眸看着那伤痕,淡冷的声音竟带了些许温度。
他拿起瓷瓶,沾了药膏为她上药,并不是直接上的,而是等冰冷的药膏在手中化开,变得温热,才缓缓朝她脖颈上涂抹。
楚衍病弱体寒,畏凉。
楚衍竟从这动作中感受到了一抹温柔和怜惜。
她有些呆愣地偏过头看那人,只见那人面容未起半分波澜,根本就看不出什么情绪。
两人离得太近,楚衍竟连他脸上的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长眉凤眸,每一处都像是被细细勾勒出来的画一般,这人好看的不似凡间客,像是天上谪仙。
熟悉的木制冷香萦绕鼻尖,楚衍奇异地静了下来,想开口的话停在了嘴边,连呼吸都屏住了,恐惊扰了天上人。
她们现在离得太近了,近的打破了该有的界限,原是不应该这么近的。
傅云执在发现楚衍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微微抬眸,薄唇吐了这么一句话:“怎生这般蠢笨,任人欺凌?”
楚衍:……
什么氛围都没有了,气氛散了个干净。
这天儿是聊不下去了,到底有没有知道傅云执这厮有多恶劣。
楚衍面色不渝:“大人逾越了!我自己可以来。”
她说话的功夫,男人已经将药上好,顺带把她的衣领拉了上去。
“把手伸出来。”
楚衍本想拒绝,可对上那样明明一张平静无波却泛着冷意的脸,莫名觉得刚刚抹了药膏的脖颈凉飕飕的,就好像有一把无形的刀架在她的脖子上。
楚衍瞬间犯怂,乖乖把手伸了出去。还好这屋里就他们两个人,不然让别人看到她这么怂,她一世英名尽毁!
她觉察出来了,这位大人此刻好像心情不是很好。也不知道是谁惹他老人家不高兴了。
手腕的乌青痕迹也是触目惊心,可以看出这人先前遭到过何等虐待。
傅云执涂抹药膏的时候,眼眸隐有寒光,被他垂下眼眸,不着痕迹地掩盖住了。
楚衍心乱如麻,哪里还注意得到他的眼神变化。
抹好手腕,傅云执抬眸看她:“还有哪里有伤?”
“没有了没有了!”楚衍连忙把手抽回来。声音就像是兔子被夹了尾巴。
其他伤都在比较隐晦的地方,她哪敢让傅云执来。
傅云执只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也没为难她,将药膏放回桌上。
“天色已晚,多有不便,臣就不打扰公主休息了。”他缓缓站起了身。
楚衍赶紧跟着站起身。
“大人慢走。”总算要把这祖宗送走了,她的语气不由带了几分欢快。
傅云执淡淡的眸光扫了她一眼。
楚衍回以一个不失礼数的微笑。
傅云执却顿在门口,清冷的眸光带了些许兴味:“若臣没记错,刚刚公主说要感谢臣的大恩。”
楚衍:……
她不过客套客套,第一次见这么理直气壮挟恩图报的人。
眼见着傅云执缓缓开口:“都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楚衍连忙打断他:“改日改日!”
这一世有些邪门,傅云执的脾性楚衍属实琢磨不透,生怕他蹦出来一句以身相许。
谁知傅云执直接拍板:“那就三日后报吧。”
连报恩日期都给她定好了。
楚衍:???
她压根就没打算报恩好吧!
也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男人直接拉开门,踏了出去。
“公主身体矜贵,这几日公主就留在殿内好好将养吧。”
楚衍猝然被门外吹进来的冷风一激,这才想起自己忘了把狐裘还给他,这人也没找她讨要。
天寒地冻的,傅云执就那样一身单衣走了回去,果真抗冻。
楚衍想想就感觉浑身发寒。
比不得比不得,谁让人家身体好,她是个病秧子呢。
关门的时候,楚衍看着他颀长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雪色之中,只觉得这人跟雪景真配。
傅云执走后没多久,内务府的人就过来了,带了一些木炭和衣物,还配备了几个侍从。
虽还是没有公主该有的优待,但好歹算不上冷宫,比之前强一些了。
楚衍才估计是今日她演了这一出,傅云执又借此跟女帝说了些什么,女帝终于良心发现,发了小小的善心,施舍了怜悯给自己十年未见的女儿。
太监赵伟在楚衍面前站定,声音还算恭敬:“公主,陛下听闻您受了些风寒,特地叫了太医来给您诊脉。”
楚衍原本兴致缺缺,坐在榻上盖着打着补丁的被子,懒懒地靠着,手里捧着热茶,听闻也只是无甚兴趣地掀了掀眼皮。
“太医院温珣拜见五公主。”那人嗓音清润,如清风拂面。
楚衍一顿,原本耷拉的眼皮瞬间抬了起来,身体不由坐正,眼里有了神采。
那人一身墨绿色太医官服,头发高高竖起,柔和俊美的五官让人一看就莫名舒心。
是熟人,是上一世的故人——温珣。
要说楚衍上一世丧尽天良,嚯嚯了所有美男,只要看上的,通通夺进宫做了她的皇夫。
唯有一人在她心里地位特殊,她不愿去祸害,唯恐玷污,这个人便是温珣。
温珣一生行医救人,又有怜惜弱小之心,连她这等恶人也不由肃然起敬,跟他待在一起,只觉自惭形秽。
人如其名,温珣当得上一句温润君子。
可她还是对不起这个人,因为这个人为了给她治病,不惜跋山涉水,最终跌落山崖,落得个惨死下场。
她记得那年,他尸体运回来时,已经面目全非,支离破碎,她连看他尸体的勇气都没有,只命人风光下葬,后也不敢去祭拜他。
上一世跟楚衍有牵扯的,不管她是有心还是无意,都没有好下场。
温珣在的时候,楚衍有时还能找他说个话,不管说的话好与坏,这个人总是耐心地听着,目光专注而温柔,从不反驳她的话。
温珣死后,楚衍就彻底成了孤家寡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好在,不到一年她也没了,无需再为此烦心。
……
“温珣?”楚衍又在嘴里绕了一遍这个名字,倒念出了几分柔情。
“正是。”温珣温和地应声。
楚衍思索了一番,说道:“好名字。”
“这名字有卓尔不群,坚韧不拔之意,给你取名之人定是对你寄予厚望。”
温珣一听,眸光微顿,似有错愕,遂笑:“公主博学,家父给下官取名正是此意。”他竟不知,一个传闻没读过书,粗鄙怯弱的五公主竟能解他的名字。
“博学倒没有,只是适才想起了一句关于你名字的诗而已。”
楚衍主动岔开了话题:“你来给本宫诊脉?”声音不自觉温柔了很多。纵使再落魄,也是公主,担得起一句本宫。
温珣颔首,未语三分笑:“今夜太医院下官当值。”
楚衍将手伸了出来,回以微笑:“那就有劳温太医了。”
温珣点了点头,拿了一方丝帕盖在楚衍手腕处,手指搭在上面。
不一会儿温珣的眉毛便凝了起来。
“公主这咳嗽之症已是沉苛旧疾,怕是难以根治。 ”他说话仍是温声细语,让人如沐春风。
楚衍心想:我自是知道,上一世你钻研了那么多年医术,都对我的病症束手无策,现在还能比上一世厉害不成?
她故作不知,也跟着拧眉,略带苦恼道:“那该如何是好?”
温太医沉吟片刻,似在斟酌用词。
“公主这咳嗽之症已是沉苛固疾,怕是难以根治。久病亏空,脾胃虚弱,饮食需得注意,过于油腻荤腥之物万万沾染不得… ”
正在此时,楚衍吩咐准备的晚膳进来了。烤鸡,猪肘子,牛肉片……足足七八道荤菜,正是温珣口中所说的不能沾染的油腻荤腥之物。
楚衍对着温珣尴尬一笑:“对不住,小红怜我近日太过辛苦,说要给我补补,特地给我准备的。”
刚端着菜进门就莫名背锅的侍女小红:???
这些菜明明就是主子自己点名要的,说是天天在冷宫馍馍配咸菜,这下总算逮着机会大吃一顿了,是以,就把能点的荤菜都给点了一遍……
碰到如此不爱惜自身的病人,温珣脾气还算好,只是温着嗓子无奈道:“补也不是这个补法,殿下身体亏空太多,一下子怎能经得起如此大油大荤之物。”
正悄悄伸手去抓猪肘子的楚衍:……
经过了一番心理抗争,她还是尴尬又不失微笑且顽强地抓起了一个猪肘子。
心里默念:温珣,是我对不住你,实在是这美食太过诱人,我万万不能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