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演戏
她颤抖地跪在地上,恭恭敬敬行了礼,克制疏离。
只是抬头间,犹带泪光的眼眸中暴露出对母亲的敬重与对母爱的贪恋,还有十年未见的惶恐不安。
这一出,演的惟妙惟肖,连跟在一旁的小侍女都险些看愣了,赶紧垂下头。
人心都是更偏向弱小的那一方。那一瞬的抬头,恰到好处的掌控,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然而女帝只是皱眉,并不想见她,语气冷硬:“怎么病成了这样?”
明知故问。
楚衍微微垂眸,掩盖住眼中的冷意,温软道:“是儿臣身子骨太弱。”
在别人看来,这分明是落寞,不想让人看出她的酸楚,平添几分心疼。
四公主楚芸气愤道:“你少在这里装可怜!谁看不出你居心叵测!”
她抓着女帝哭诉道:“母皇,女儿从来没受到过这种委屈!你一定要为女儿做主啊!”
四公主楚芸是女帝最宠爱的女儿。长相甜美,偏偏恃宠而骄,生了一副毒蝎心肠。
楚芸从小就看不惯楚衍,那时候楚衍的父亲还很受母皇喜爱,楚衍更是处处抢她风头!她早已怨恨在心!
风水轮流转,如今她最得宠,而楚衍已经成了最不受待见的五公主!每每想起曾经楚衍那趾高气昂的样子,她就犹如锥心之痛,难以平息,这十年间她没少折磨楚衍。
看着自小疼爱的女儿受委屈,楚帝不由心头一软,一阵怜惜,安抚道:“乖,你先别哭。”语气虽无奈,却带着淡淡的宠溺。
那是很多年没有对楚衍展示过的柔情。
楚衍心凉的透透的。
但凡女帝对她有一丝情意,也不会狠心这么多年不闻不问,默认她受尽欺凌,自生自灭。
楚帝坐在书案前,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看向楚衍时,眼神陡然冷漠凌厉起来,像是看一个污点:“若是她真欺负你,我必定会为你做主。”
“谢母皇!”
楚芸面上哭哭啼啼,心里却忍不住窃喜。楚衍这贱人也敢吓她?有母皇给她撑腰,她要让她好看!
楚帝审视着楚衍,眸光冷漠,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没有一丝母女之情,威严道:“楚衍,你说,怎么回事?”细看之下,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憎。
常年身居高位不自觉便带上了威压,更加深不可测。保养得当的姣好的面容看不出她已年过四十。
楚衍压下心头的冷意,不泄露分毫。
抬头,面露疑惑:“敢问母皇,发生了什么事?缘何把儿臣叫过来?”
看着楚衍仿佛一无所知的模样,楚芸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装作不知道!就是你这贱人将你殿里嬷嬷的头颅放在本宫殿内!”
楚衍面露震惊:“什么?嬷嬷竟死了?”
她的脸又苍白了几分,仿若完全不知情。
“别在这里装了!就是你干的!”楚芸差点吼出来。她回想起那颗触目惊心的头颅,现在仍然心有余悸!不讨回公道她是不会罢休的!
女帝视线往屏风处看了一眼,面色微沉,忍不住低声呵斥一句:“芸儿,大殿内不要喧哗,还有没有一点公主的仪态。”
看得出来,楚帝只是提醒,并未生气。
楚芸疑惑不已,母皇今日为何会训她?
陡然听到一道清冷的嗓音。
“陛下,微臣先行告退。”
循声望去,这才注意到,屏风之后竟然还坐着一个人!
在屏风的遮挡下影影绰绰,看不真切。只觉得声音是极好听的。
“无妨,傅爱卿且坐下。”女帝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这份偏爱,明显是其他朝臣所没有的。
话落,屏风那端的模糊人影又坐了下来,寂静无声。
楚衍却是微微怔愣。
她没想到这么快就遇见这个人,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楚芸瞪大眼睛,面露惊疑:“傅大人竟然也在这里?”
屏风后的人声音淡冷:“臣与陛下正在商议国事。”
楚衍心中讽刺。
大晚上的,还在商议国事,傅云执这个权臣可真敬业。难怪外人都在传他跟楚帝有一腿。
傅家曾遭灭门惨案,唯独傅云执好好活着,甚至得了圣上独宠,至此仕途平步青云,甚至得翰林院齐老赞一句:云执,实乃君子也。
不过一年时间,傅云执得帝王重用,俨然已经成为了权倾朝野,手握重权的大臣。
坊间有传闻,傅家灭门惨案或许是傅云执一手促成的,为的是挟私报复曾经的傅家把他推到梁国做了质子。
不过这个猜测太过离经叛道,有违纲常,所以传言只是传言,做不得真。
“楚衍,嬷嬷是不是你杀的?”女帝声音微沉,压迫感十足,没有人能在这样一双仿佛洞悉的眼眸下撒谎。
“儿臣竟不知嬷嬷已经死了!”楚衍立马拿出演技,回归状态。
她直视女帝,满脸震惊。这样子压根不像撒谎。
要说楚衍这些年学会了什么,那就是可以面不改色地撒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四公主楚芸反驳:“分明是你天天受老嬷嬷欺凌,心生怨恨杀了她!然后拿人头报复我。”
楚衍看着楚芸道:“敢问四公主,我这副病弱的残躯,如何能杀的了那么强壮的嬷嬷?”
“再次,既然嬷嬷虐待我,我杀她报仇,为何要将她的头颅放到你房里?”
楚衍眼里仿佛洞悉一切,让人心惊:“我跟你并无无怨仇,除非那嬷嬷受是你指使……”
听到这句话时楚芸瞬间大惊失色,面色露出慌乱,矢口否认:“怎么可能!我与那嬷嬷又不相识!”
“哦?那你怎么这么肯定是我放的?”
楚芸脱口而出:“因为那嬷嬷是你宫里的!”
话一出口,她便意识到不对,沉默下来。
她既不认识,怎知那嬷嬷是她宫里的……既无怨仇,她为何一口咬定是楚衍放的……
楚衍又接着补了一句:“况且,你的宫殿守卫森严,我一弱女子,如何能在不惊动一人的情况下,入你殿内?”
一口气说完这么多字,她似乎喘息不过来,开始剧烈咳嗽。小宫女赶忙心疼地轻拍楚衍的背。
主仆俩跪在地上好生凄惨。
楚芸被问的哑口无言,心乱如麻。
是了,她怎么回?总不能承认她指使嬷嬷欺凌楚衍的吧!宫里暗地里做些手脚没什么,谁会摆在明面上!
这废物无依无靠,看起来随时都要断气,是怎么做到悄无声息溜进来?连痕迹都没有?
楚芸没想通其中的关窍,但直觉告诉她就是楚衍干的!
怒火中烧,她恶狠狠地盯着楚衍,开始口无遮拦:“好啊!我竟不知道你这贱人生了一张能言善辩的巧嘴!”
楚帝虽知道楚芸说的不是谎话,却对楚芸的失态与蠢笨有些失望,但到底是自己宠出来的女儿,实在不忍心责怪。
她眸光看向楚衍身边的侍女,沉声问道:“你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小宫女头低得更低了,颤颤巍巍回道:“奴…奴婢不知!奴婢只知道嬷嬷一下午不见踪影,以为她躲在别处偷懒!不曾想她已经死了!”
楚帝神色莫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侍女,喜怒难辨。
突然,她一拍桌案,音量陡然提高,带着十足的威压与薄怒:“大胆奴才!竟敢欺君!”
没人敢在如此强大的威压下撒谎,就算撒谎,也总会露出破绽。
小宫女心里咯噔一下,人都要吓傻了,却依然记得矢口否认:“奴婢所言都是事实!不敢欺君!”
空气瞬间安静的落针可闻。楚帝无形的威压快要让她喘不过气来了。
明明是大冬天,可小宫女额头上的汗越来越密,她不敢动。
来之前殿下就交代过她,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不然就得死!她不能慌!
不知过了多久,楚帝收回视线。
她摆摆手:“好了,闹剧到此为止。”一个奴才罢了,哪里值得她伤神。
小宫女瞬间感觉身子一轻,舒了一口气,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她不由庆幸自家主子未雨绸缪。
陛下刚刚显然是在诈她,若没有主子的交代,她可能就被诈出来了。
楚衍瞥了屏风处几眼。
那人似乎正在气定神闲地喝茶,隔岸观火。
楚芸哪里肯甘心。
“母皇!你不能相信这个贱人的鬼话!她在骗您!儿臣肯定是她干的!”
此时,一道男声突兀插了进来,声音幽冷:“四公主一口一个贱人,如果五公主是贱人,那陛下该是什么?你又是什么东西?”冷淡至极的嗓音,说的话嚣张刻薄至极。
敢说公主是东西的全天下恐怕仅此一人。
楚衍惊觉,竟是傅云执在帮她说话?可这一世,他们明明还没有交集,他缘何会帮她说话?
一直以为傅云执也是心狠手辣之人,竟不知他还生了一副助人为乐的菩萨心肠。
女帝眉头倏然皱起,只觉颇没面子。
对屏风后的人言语客气:“是朕平时太宠她了。”
转头却勃然大怒,拿起一个砚台就朝着四公主砸去。
“混账东西!还不快给朕滚!不要在这里丢脸!”
身子被狠狠地砸了一下,就算穿得衣裳很厚实,仍然生疼。
楚芸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眸,她的母皇从来没有这样对待过她!
她眼眶泛红,不由有些委屈,憎恨地看向楚衍,都怪她!要不是她!母皇就不会对她发这么大火!
“都怪你!”楚芸恼羞成怒地冲过去扒拉楚衍,恰好将她的被子拽掉,露出单薄的衣衫,手臂上的乌青,脖子上的掐痕清晰可见。
堂堂公主,竟受这般虐待!
楚帝这下真的怒了,就算再憎恶厌烦,再不喜,那也是她的女儿!怎能受下等奴才如此虐待!这不是公然踩她脸吗?
那嬷嬷简直是死有余辜!何须再查?
“够了!”楚帝呵斥道。
“还嫌不够丢脸?”
这话是对楚芸说的。
“母皇!”她不甘心,明明受惊吓的是她,为什么楚衍什么事都没有,母皇还冲她发火!
“来人,把四公主带下去,禁闭一个月!好好学习一下公主该有的的仪态!”
“母皇?”楚芸瞪大双眼,显然不敢相信平时一向宠爱她的母皇会这样做。此刻的她还没弄明白母皇为何如此动怒。
“滚!”楚帝怒道。只觉气的心肝肺都在疼。她怎么生出了这么一个蠢东西!
楚芸平时再娇纵,也知道楚帝是真的生气了。哪敢再说什么,愤恨得看瞪了一眼楚衍,不甘心地朝殿外走去。
楚帝先是对着屏风后的那人和颜悦色:“家丑,傅爱卿见笑了。”
屏风那人回了一句:“陛下折煞微臣了。”
楚帝眸光复杂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楚衍,仿佛在透过她看另一个人。
良久,她淡淡说:“你也下去吧。”没有任何表示,似乎也没打算管楚衍死活。
“是,母皇。”楚衍垂着头,一副了然的神情,眼里甚至浮现出一抹嘲讽之意。
楚芸这般无理取闹,甚至指使嬷嬷差点害死了她,楚帝早就了然,却只是罚楚芸口不择言关一个月禁闭,包庇她的恶行,没有给她任何补偿。
同是楚帝生的,一个捧在手心里宠溺无度,一个放任宫人欺辱去了半条命,真是偏心可笑到了极点。
在小宫女的搀扶下,楚衍缓缓起身。
抬眸的一霎那,感觉屏风后一道穿透力极强的视线在看她。
楚衍没理会。
……
走出门外,楚衍瞬间被寒风吹得哆嗦。
忍不住又咳嗽起来,这次是真咳。
还没哆嗦多久,肩上一重,一件暖和的狐裘便罩在她的身上,瞬间抵御住了肆虐的寒风。
楚衍伸手去抓,只觉这狐裘的用料是极好的。
耳畔传来清冷的声音:“公主千金之躯,保重贵体。”如山间清泉,冷冽而动听。
楚衍转身抬眸,只见男人一身雪白绣金的衣袍,迎着猎猎寒风从高高的台阶上朝她走来,衣袂飘飘,五官俊美到无可挑剔,仿若踏雪而来的谪仙。
这人超凡脱俗,如山尖上的皑皑白雪,让人不敢生出非分之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