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终为太平人
霎时韦皋明白了高岳的战术。
“逸崧,是我错了。我只想着能让自己体面,却没想到死的全是大唐军队的菁英,我只顾奉义军的性命,可你又如何能不顾武毅军儿郎的血呢?”在这一刻韦皋突然明白了,接着他像发疯般,重新上马,奔驰到阵队的前面。
很快奉义军的炮群沉寂下来。
“痛痛快快……”此刻韦皋的脸上泛起心酸的苦笑。
可什么都迟了。
武毅军的长槊手们,排着密密麻麻的阵队,以小跑的姿态踏过一具具尸体,接受了其他奉义军的降服。
“别再打下去啦!”当武毅军士卒如此喊着,身影穿过硝烟,浮现在他们眼前时,奉义军对着亮晃晃的槊刃,成群结队放下了武器,接受了对方要求投降的建议。
这些都是活生生的奉义军士兵啊!
更远处的座山丘上,韦皋事前要求留下的五门炮,集中布置在那里,似乎没有看到己方的降服,依旧倔强地在开着火。
力大无穷的张芬,将缺了个炮轮的炮身,硬生生托了起来,半跪着,支撑了它的最后射击。
“奉义军,愿降!”两军阵列间,韦皋勒住了扬蹄跃起的坐骑,长长地喊到。
不一会儿,万余岭南的黄洞蛮、莫瑶没命军,呐喊着布满在整个原野上,他们在出战前,被高岳下令,有意招待了肉食,还配备了许多岭南特产的果酒,通过灵渠输送过来的,结果每个人都喝得腹部微凸、面红耳赤,完全忘却对呼啸射来炮丸的恐惧,不断穿梭,逼靠韦皋在无名山上的奉义军阵势,在挨了顿火炮和长铳射击后,又潮水般奔逃,可没过多久,大约是酒精发作,便又靠过来,周而复始。
神奇的是,韦皋那匹黑色的南诏骏马还活着,他扶着腹部,就这样策马,往小丘跑。
韦皋披头散发,晃晃悠悠骑着马,开战伊始,他的腹部就被流弹,不晓得是哪边士卒射出来的,给击中了。
而同时,武毅军两翼成排的火铳,也开始激烈的射击……
他知道自己活不下去,心中满是悔恨,当看到奉义军成片投降后,他头脑里唯一想到的是:张芬还指挥着后备的五门火炮,他也没有接受到投降的指令,不,不能再让张芬死去。
王有道立在阵头,在此轮炮击里当场殒命。
邓城中垒,高岳指着阵图,语气非常冷酷,“让土司的没命军,列散队为先手,消耗韦皋的炮丸。”
然而战场上很快还有炮击。
“不,不……”
这个时代的炮击,除去攻坚外,更多的便是袭扰敌人布阵,然而对奉义军来说,炮口前的这群发着酒疯,散乱着阵型跑来跑去的蛮子,摆明是高岳拉来充当炮灰,消耗己方炮丸和铳子的,可更恶心的是,你还不能不应付。
“郡王,这下……真的是,天下太平啦……我可算是亲眼见到……”还残存口气的张芬,缓缓对韦皋说完这话,然后眼珠再也不动了,笔直地凝向远处。
巨大的轰鸣声里,无数炮丸,直冲冲,就在百多步内,从奉义军的阵势间贯穿了过去……
可白的话还没说完,那座小丘上,居然还有门炮,不知怎地,又轰鸣起来。
那座小丘四处燃烧,且被炮丸砸得千疮百孔,总算彻底沉寂下来。
“张芬!”韦皋骑在马上,两发炮丸落在他的身边,掀起泥土无数,可韦皋丝毫不动,继续呼喊着张芬的名字。
残阳下,韦皋惊恐地看到,对面淮海行省的炮军各面旌旗都在摇动不已,随后各支炮兵幢队的驮马,开始牵拉着涂漆成草绿色或草灰色的飞鹄炮,炮手列成严谨的队形,伴随其后,很沉稳地靠近、靠近,再靠近。
当传令司飞马将消息传递给高岳时,高岳便说:“不用理会,我们的步军暂且不要上前发起总攻,按照原定计划,苏浦的炮队往前抵进,迫近到奉义军阵势百五十步开外,一齐射击!”
因为迅捷反击的淮海炮军,不但用了飞鹄炮,还施放了大批秋娘火箭。
“留下五门炮在阵后,保留炮丸,对外停息炮火,诱武毅军来攻,最后的炮铳弹丸,必须要用在武毅军的身上!”韦皋在马上扬剑,如此说到。
混乱中,没人顾及到他,然而他登上小丘时,终于见到方才为何还有门火炮能射出炮丸来:
这也是奉义军炮军的最后一击。
“说过,这次要和郡王并肩,痛痛快快地打到底。”张芬伏在韦皋的面前回答说。
硝烟散去后,足足三千余名奉义军的遗体,密密麻麻倒在原野之上。
嘭嘭嘭,所有的火铳排射出激烈的火光和烟雾,瞬间就把韦皋的身影给吞没掉了。
奉义军的铳弹,密集射到武毅军的炮队中,虽然大多数没了准头,可高竟身侧还是有名炮手给击倒,又有颗圆形的铅丸打在高竟负责的飞鹄炮火门前,射断了火绳,又弹射斜飞,把高竟的手掌给擦伤了——可高竟根本没顾得上,奋身往前,先用受伤的手掌一把抓起备用的铁钳,将被铳弹擦燃的火绳,果决剪断,接着换了根,然后举起火把,丝毫不容疑,高呼到“不用照准,对着奉义军,开炮!”
不久,密集的炮丸猛烈砸在这座山头上,高竟清清楚楚望见,那五门火炮瞬间就被打坏击毁掉了,炮手也东倒西歪,旗帜同样倒下了,“为什么还要做如此无谓的抵抗……”白居易喟叹道,心中隐隐作痛。
“把它给敲掉。”炮军兵马使苏浦大怒,指令高竟、白居易的炮队继续往前,集火对其射击。
奉义军其实已算是弹尽粮绝,又蒙受如此沉重的打击,活下来的人已不可能再违抗本能,不然接下来只会是毫无意义的,单方面的屠杀。
然后无数炮丸和火箭反射过来,张芬血肉模糊,一动不动,青烟袅袅,膝盖下满是鲜血,宛若尊雕像。
“为了太尉,排射!”
“张芬。”韦皋大哭着,挣扎着爬过来,扶住他的肩膀。
他看着自己眼前,站得密密麻麻,绵延两三里,纵深十多行的奉义军子弟们,他们当中的面庞,有苍老的,那是从汧陇营田时就伴随自己的老卒,也有充满稚气的,那是他出镇剑南后召来的蜀兵,有视死如归的,也有露出对生命留恋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前排保留住最后火药和铳弹的奉义军铳手,将带着木托的火铳,预先装填好,搭在个带着圈的木桩,底部用尖刺插入脚下的土地里,然后他们误以为韦皋韦太尉的话,是在发号施令,让他们对当面的武毅军炮队开火射击。
对面一二百步开外,武毅军及其他各军的大炮,已然脱离了驮马,并扭转了炮口,对准了己方,其两翼和后侧,也站满了跟进而来的武毅军前军、中军和后军的大队,无数长槊竖起,刺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