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偶遇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已过去一年多。
自那日英勇候府一日游之后,周廷玉登门拜访的次数越来越多。
刚开始只是休沐时间去,后来工部闲暇无事,他也找借口去。
而方明舒无疑就是那个最好的借口。
甚至都不需要周廷玉开口,方明舒那坐不住的性子就主动为他提供便利。
二人往往一去就是一整天,成为英勇候府的常客。
侯府厨房也会自觉准备他两人的膳食,就这么默契相处一年多,小辈们的感情越发亲密。
就连深闺中的顾若卿,偶尔参与哥哥们的活动。
可即便关系再好,周廷玉表兄弟两也是外男,该注意的地方,还是需要多加注意。
他两人也谨守礼节,将顾若卿当做妹妹,从未有逾越之举。
正德二十四年初,因春闱这一举国盛事,盛京城内短期间涌入大量外地学子。
走在路上,看到的都是带着外地口音的陌生面孔。
朝廷为了照顾外地贫困学子,特意在盛京城南边租赁了大片住宅,低价提供给学子们暂住。
这对家境贫寒的学子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学子们心下感激,纷纷感念圣上隆恩。
那些家境贫寒的,一路走来,读书十几二十载,深知其间不易,也更加珍惜机会。
有学子公开写文称赞这一举措,连带着出此提议的皇长子祈王也得益不少。
各茶楼、酒楼的生意分外火爆,可以说是一座难求,学子们迫切地想要崭露头角,为自己多添几份眼缘。
若是能在此期间得到权贵赏识,指点一二,那就更妙了。
就连正德帝,也私下派人出宫,关注学子们的动向。
一来想瞧瞧这批考生的水准;二来也能借辩论的机会,来了解民生百态,以及大家伙对朝廷各项条例的看法。
所有人都在忙碌,密切关注春闱事宜,顾三公子顾宇也不例外,他不爱读书,可禁不住家里还有个要科考的。
二公子顾钧报名参加今年的春闱,平日里都在院中看书,两耳不闻窗外事。
所以平日里只舞刀弄棒的顾家人,也开始关心读书人那些文邹邹的事,最新科举消息也是靠顾宇来收集打探。
听了许多,顾若卿对茶楼中的辩论也多了几分好奇,可还不足以让她动出门的心思。
她如今已经是十四岁的大姑娘了,再过几月便要及笄,若是生在别家,早就开始相看婆家。
只是英勇候府就这么一个闺女,侯府上下都护得紧,不愿意让她过早嫁出去。
上门试探口风的,也被侯夫人四两拨千斤,给挡回去了。
顾若卿斜躺在院中藤棚之下,微眯着美目,感受着从叶片中漏下的阳光。
时不时睁开眼,吃着丫鬟喂到嘴边的苹果块,睫毛忽闪着,柔荑轻轻搭在躺椅扶手上。
与刚入京城时相比,慢慢褪去稚嫩,初显少女的青春婀娜。
微风轻轻拂过,浅蓝色的裙衫衣摆微微飘起,而后缓缓落下,回归原位。
若此刻有人瞧见,定要夸上几句,此情此景,美人如画,令人神往,可又怕贸然打扰,唐突了佳人。
只是这个美人啊!惯会寻借口,能不出门就不出门,过于慵懒了些。
“元元,你怎么还没收拾,不是说好一会儿出门的吗?”
王清如气呼呼地冲过来,双手叉腰,没了平日里淡定沉稳的模样。
两个小姐妹时常待在一块,脾性多多少少受到些许影响。
特别是王清如,她自诩见过世面,淡定非常,可仍然时不时因顾若卿的温吞而火冒三丈。
“哎呀,好阿如,别生气,我很快就得了,别急别急。”
顾若卿轻哄着,手中的速度却不见加快。
王清如瞥了她一眼,干脆离她远远的,眼不见为净,一个人生闷气。
没有让她等太久,顾若卿就款款而来,还是方才那身衣裳,只是比方才虚挽了发髻,配了两根玉簪。
这装扮要出门,显得随意了些。王清如张张嘴,到底没有将自己的“嫌弃”说出口,免得顾若卿又磨蹭半天。
“走吧走吧!”
当事人顾大小姐没有一点觉悟,乐呵呵,挽着好姐妹的手臂,半拖着往外走。
两人同乘一车,知道王清如有气,顾若卿便故技重施,做出各种憨态,逗王清如开心。
一路上打打闹闹,直到目的地方才停歇。
“咦,表哥,那是侯府马车吧?”
方明舒扯了周廷玉一把,将手中折扇拢起,指向青记茶楼门口。
周廷玉本不想搭理,可听到“英勇候府”几个字,不自觉转头,顺着方明舒所指方向望去,眸光晦涩不明。
十八岁的他,经历两年的官场历练沉稳了许多,表面上也越发不好亲近。
相比以往的桀骜不驯,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
如今的他已经懂得收敛起来,偶尔的任性妄为,都是别有目的,让人越发看不透。
他一瞬不瞬得盯着那辆马车,细想来,已有两月不曾去侯府,也不知道小丫头如何了?
自今年入春以来,周廷玉越发得正德帝看重,也从工部的那文事闲差,到了主一国律法的刑部历练。
还时不时要到外地,明察暗访,处理公务。
这两个月他便是去了肃州,暗查肃州知府贪污一案。
预计三个月的行程,硬是被他废寝忘食地努力探查,缩成两个月,提前结案归京。
从宫中汇报完公务,得到老父亲赐予的休息时间,便马不停蹄地又往英勇候府去,不曾想能在半路遇到侯府马车。
思及此,周廷玉眸光又暗了暗。
想起这次的案子,倒是与那安国公府有些许关联。
好在安国公府中都是一群蠢货,接触不深,胆量小,不然估计连侯府都要受到一些牵连。
不远处,马车帘缓缓掀起,小姑娘探出头,左右张望,见没人注意,提着裙摆,就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而后又偷偷摸摸,假装淡定向四周望了几眼,心下大安,露出狡黠的笑容。
只见她不知对身边的丫鬟说了什么,丫鬟垂头往旁边站了站。
不一会儿,又一个小姑娘从马车内钻出,扶着顾若卿的手下马车。
两人低声细语,带着笑意,相携进入茶楼。
看着这一幕,不远处的周廷玉也不禁翘起嘴角。
“嗐,顾家妹妹一点都不淑女……”方明舒嘴比脑子快,嘀咕了一句。
只是话音未落,就感受到来自身旁不太友好的目光。
“怎……怎么了?表哥。”
方明舒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下意识后退一步。
“呵!”
“怂样。”
说罢,周廷玉也不等方明舒反应,抬脚就往青记茶楼走去。
“哎,表哥。”
方明舒急急跟上,“咱两不去侯府了吗?”
“哎……”
然而,回答他的,只有大街上喧闹的叫卖声,以及一路的车水马龙。
茶楼内,叫好声一次比一次高,分成两个队列的学子,因不同论点争得面红耳赤。
顾若卿与王清如刚坐下,就被楼下情况吸引住目光。
“按白兄的意思,律法之外无外乎人情,那这个讲人情,那个讲人情,律法不就等同虚设?何来约束规整一说?”
“是啊,是啊,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要我看来,为官者就要以律法为先。”
“此言不错不错,可若是只讲……”
参与的学子一个比一个激动,离辩论台近些的茶客,都能看到那四处乱飞的唾沫。
周廷玉表兄弟两进来时,正好是辩得最激烈的时段。
他两见过几次这样的场面,因此习以为常,不太感兴趣。
店中小伙计将二人引到隔间,迅速上了茶水。
“阿如,你说他们会不会打起来?”
顾若卿头一回见这样的场面,那些文质彬彬,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一个比一个激动,大有不拿头名不罢休的架势。
“不会。”王清如淡定地摇摇头。
“他们又不傻,盛京城达官显贵遍地,就是这茶楼中的茶客,随便拉一个都不是什么简单人物。”
“这些学子寒窗苦读,好不容易走这一遭,是为了出头,给贵人们留下好印象,往后官场也能顺遂些。”
故而,这看着好似失控的场面,实则恰到好处。
“哦!”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顾若卿似懂非懂,她不同于王清如,生长于京城,耳濡目染十几年,有些许政治嗅觉。
她也就回京这三两年,见了些事,也常听着王清如讲盛京往事,亦或是贵族世家的八卦。
也算是开了眼界。
原来,人与人之间可以如此复杂。友非友,敌人也未必是敌人。
周廷玉在隔壁小口酌着茶水,因木质墙面隔音效果并不好,隐约听到小姑娘脆生生的话语。
他轻笑一声,自顾自斟一杯茶。
“表哥,你笑什么?”
两人一块长大,但方明舒从来没摸准过周廷玉的触动点。
对方笑时,他懵懵懂懂;对方生气时,他除了害怕,一无所觉,更别说让他自己反思,明白对方因何而生气。
当然,周廷玉也不指望他能明白。
“无事。”
“你说这有什么好争论的,引经据典,论了半日,也没个结果,好生无趣。”
方明舒可没有那耐心听这些玩意儿,只是周廷玉要来,他没办法,只好跟着来。
要他说啊,有这时间,还不如去看戏听曲来得痛快。
辩论一直持续到未时末方才散场,热闹非凡的茶楼瞬间安静下来。
待人走得差不多了,顾若卿与王清如才慢悠悠下楼。
出隔间一转身,正好与周廷玉二人对上。
顾若卿一愣,盈盈向前行礼,“见过殿下。”
周廷玉露出意外神色,嘴角微微上扬,神色柔和,如和煦春风。
笑道:“顾妹妹,真是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