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饿死鬼投胎
将猪食给抢了,猪可就吃不饱,一干饲养员自然不干,特别为首的那名膘肥体壮,挥舞着喂猪勺,不停的拍打着一干流民,声振屋瓦的大声喝骂着。
任凭饲养员们拼命驱赶,这些流民却死死抓着猪栏不放,抻着脖子拼命抢食。
这一幕太毁三观了,叶明直着眼,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王幸浑身出了一身汗,今日叶明来巡视四大作坊,他事先足足准备了三四天,本来也的确得了极大彩头,最后关头,却露出这么一兜子牛黄狗宝来,双眉直竖,对那膘肥体壮喝道:“过来!这是在搞什么鬼?”
膘肥体壮一见诸位镇衙门大老爷站立那儿,忙不迭丢下了喂猪勺,用腰上的围巾擦着粗短的手指,一溜儿小跑过来,道:“大人,这些流民又来偷吃猪食,这猪也抢不过他们,都瘦了不少……”
“这些流民那儿来的?”叶明道。
“呃,还能那儿来的?荒野上呗。跟着来来往往的商队,到了咱们杨埠镇上,见咱们这儿有吃有喝的,就不走了。镇子内商业区、民居区有巡查队守着,他们进不去,玛德,就天天等在这儿吃猪食,美不死他们。”膘肥体壮虽然知道叶明是镇衙门的贵人,却不知道是镇长大老爷,絮絮叨叨的道。
叶明挥了挥手,两名兵士如狼似虎扑过去,抓住其中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拖到了叶明身前。
老头子只以为要被宰了,梗着脖子,拼命挣扎,发出杀猪一样的惨嚎。
其余流民齐齐抬起头,见一大群衣着光鲜的贵人,捂着鼻子,远远站在猪圈前,冷冷审视着他们。
流民们一惊,“哄”的一声,受惊的苍蝇群般四下散开,仓皇而逃。
跑出了几十米远,见身后没有动静,一干流民收住脚步,就停在那个安全的距离,抻着脖子,惊疑不定的看过来。
叶明见老头子年纪虽大,力气却不小,两名强壮的士兵擒拿他居然颇为费劲,待押到跟前,伸手捏着老头子的嘴巴看了看,发现牙齿稳固,再仔细一看,见实际并没有那么大年纪,应该不过四十岁。
“荒野上的流民,老弱病残,早早就死了,能够活下来的,大多都是精壮的汉子。”王幸在旁低声道。
叶明点了点头,对这名流民道:“能听懂我的话?”
在荒野流浪日久,对于危险有着近乎本能的感应,这时自叶明身上没有感应到杀机,慢慢安静了下来,不再拼死挣扎。听叶明询问,“吃吃”的道:“能、能听懂,大老爷饶命,我们就是为了活命,只要放开我,我马上就走。”
“走?吃了我们杨埠镇的猪食,还想走?”叶明哼了一声,道,“把他们统统收拢起来,手巧的,进成衣作坊;有气力的,进锻铁作坊;有耐力的,进皮革作坊或者砖窑作坊,用工抵被吃掉的猪食。前半年,严加管束;半年后,表现好的,就下发给他们镇子居民身份,至于工钱嘛,比照镇中工匠一半。一直表现良好,再与镇子工匠齐平。”
说完,叶明扭身就走。这臭气熏天的猪场,他是一刻也不想呆了。
王幸对一直跟随的赵老三、顾大娘、陶不全、严铁锤四人,匆匆让他们严格按照叶明镇长大老爷的指示办理这些流民,然后追叶明而来。
赶上叶明,就听叶明正对庶务主事付洪达道:“去荒野,收拢这样的流民,弄到镇上来做工,——这属于你的事儿,一定要办好。”
付洪达苦着脸就要推辞,叶明却毫不理会,又拍了拍王幸肩头,跳上马,前呼后拥,返回杨埠镇衙门。
叶明心下明了,这一切都是王幸这家伙在捣鬼,应该是他早就瞄上了这些流民,否则没有他暗中允许,这些流民能在这儿安然吃猪食,一个个还吃的颇为圆润,显然吃了不短的时日,与荒野上流民的枯瘦如柴可是截然不同。
但是将流民充作工匠,他做不了主,因此利用自己今日巡查,特意让自己看到。
叶明等一走,赵老三等自然要严遵指示。只是,那怕他们人手紧缺,但想到这些一无所有的流民,因为镇长大老爷的仁慈,竟然就要一举翻身,也要与他们一样成为镇上的工匠,心头不免大是嫉妒。
幸福感,都是对比出来的。有食不果腹居不蔽寒的以往对比,有在荒野流浪一无所有的流民对比,每日好吃好喝好住,还有工钱拿的工匠,心头的满足感、幸福感,那都是外溢的。
而今流民也要与他们一样,成为工匠,这满足感、幸福感,不免要大打折扣了。
幸而前半年,他们是免费做工,一年后,表现良好的,才与他们待遇一样,这让他们心头略略好受一些。
“刚才那是镇子的镇长大老爷,听到他的话了?哼,你们真是祖宗八辈积了大德,遇到了怜贫惜弱、见不得人受苦的大老爷,心善的给你们这些杀千刀的这个机会。还不让他们都滚过来?”赵老三大模大样,气哼哼的对那名流民道。
顾大嫂则拐去大食堂,招呼同样膘肥体壮的厨娘姐妹,将饭菜多摆放出百十份来,给这些流民吃。
那名流民大喜若狂,疯狂对赵老三等磕了一连串响头,然后飞奔向远远观望的一干流民,手舞足蹈、口吐白沫对着他们一顿招呼。
不多久,流民中几十名胆大的,也是饿极了的,畏畏缩缩跟着那名流民走了过来。
赵老三又是哼了一声,与陶不全、严铁锤,背着双手,理也不理他们,大摇大摆进了大食堂,然后坐在一条条几十米长的长条饭桌前,抄起筷子,对着一盘子饭菜就扒拉开了。
那名流民抢先进了食堂,身后三五名最胆大的跟着,其余的都趴在外面的窗户上向里观望。
“吃啊,吃饱了马上上工,你们这群球囊的、入操的,要是不好好干,看我怎么收拾你们。”赵老三抬起头,骂咧咧的道。
说也奇怪,他越骂,流民反而越放下了心来。
那名流民凑到他身前,还不等吃,跟随他的那几名流民,喉咙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已然抢了一个餐盘,筷子也不用,双手猛抓,向口里猛塞,疯狂大吃起来。一边吃,嘴里还“呜呜”发出护食的声响。
那名流民也慌忙抄起一张指头厚、外壳焦黄的大烙饼,狠狠撕咬起来。久违的、浓重的麦香弥漫口腔,与猪食可是截然不同的口感,那名流民差点没有流下泪来。
见他连撕带咬,不几口,噎的双眼发白,脖颈抻的老长,赵老三不知想起了什么,眼神柔和了许多,将一碗肉汤推给了他,骂道:“你饿死鬼投胎啊,不能慢一点儿!”
那名流民慌忙灌了一大碗肉汤,见赵老三等都是慢条斯理的将烙饼撕碎,然后泡进肉汤里,慢慢享用,几大口烙饼下了肚,饿的没有那么狠了,不好意思的一笑,也有样学样,将烙饼撕碎,泡在肉汤中。
“大老爷,我们以前都是徐州良民,遭了旱灾,颗粒无收,租种土地的老爷们却毫不通融,租子是一颗米也不能少。最后不得已,家破人亡,只得四处流浪。路上女儿卖给了商队,儿子活活饿死,老婆跟人跑了,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个人。真要像镇长大老爷说的,收留我们做工,我们什么苦也能吃。”那么流民吃得撑得肚皮鼓起老高,还想再吃,却发现食物都被收起来了,情知是这些老爷怕自己活活撑死,凑到赵老三跟前,一脸乞求的道。
这时候,所有的流民,都进了食堂来,“呼噜”“呼噜”也都埋头狠吃了个七八分饱。听这名流民的话,同时抬起头来,神色木然的看着赵老三,冷漠的毫无生气的眼睛深处,隐隐透露着一丝光亮。
“镇长大老爷说话,那是比十足金子还真。”赵老三叹了口气,“吃完饭,就跟我们走。——不过,要先洗洗澡,给你们换身新衣袍,这样子可不能做工。”说着,他一脸嫌弃的扇了扇手,这些流民身上的味道可太重了。
流民们看着赵老三光鲜齐整的衣袍,低头再看着自己穿着的树叶、烂布条,忍不住羞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