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共舞（八）

    何之轩问：“明天我要去警局一趟，你方便的话，现在把需要提供给警方的资料给我？”

    他的电话很多，于是把手机调至振动状态，不至于吵闹到她，他讲电话也会压低声线，不让稍微的杂音打搅到她。

    也许包姐会感到很奇怪，但是绝对不会多嘴问。

    何之轩赞许地望着方竹。

    方竹潦草地点点头：“也许我应该和李总再沟通一次。”

    方竹想，何之轩固然周到，然后对她的事情样样插手，这一下全天下都会误会他们的关系，他们明明离婚都好几年了。

    她的成长毋庸置疑，老早就有了直面问题症结的觉悟，只是自病不能医，她还需要时间。

    她在回到何之轩身边的这几晚都能睡得香甜，这是这几年从未有过的踏实。以往她虽然能睡熟，但醒来总有一片茫茫然然的空落落。现在再听到他的声音，便逐次把心内的空隙填满。

    他下载的片子都是喜剧，无论电影还是电视剧，剧情轻松有趣，看得她忍俊不禁。以往忙碌的她是绝对抽不出工夫看电视剧的，现在养一次伤，倒是把前头几年落下的当红电视剧补习了一遍。

    何之轩买的智能手机有声控功能，他为她全部设置好，用起来很是便利。老莫告诉她：“你的线人阿鸣失踪了，警方怀疑他的嫌疑很大，阿鸣打工的那家夜总会也被聱方盯着。他们可能还涉嫌贩毒。”

    同老莫共事许多年，向来公事公办不同她多讲私话的前辈头一回同她把私话讲得这么透，方竹不是不感激的。她身边的每个人都是善意地照顾她、提点她、协助她。或许在今次之前，她封闭自我过甚，将这些人说的这些话排斥在内心以外，然后这些日子经历太多，现时的遭遇和过往的影像碰撞，她生活和工作中的细节，被渐次展现。老莫的话有如微凉的清风，撇去她心头的残土，留下一块明镜。

    真好，又离得这么近了，她不是一个人？

    方竹望过去，放在床头柜上的是一个新款智能手机。

    这样也好，她不愿意他看到她被人当个儿童那样进食，他不在现场，反而减免她的尴尬。

    何之轩不知何时走到房门口，看见她没有及时擦干净的脸，他去卫生间绞了热毛巾为她擦脸，问：“是悲剧？”

    何之轩将她母亲的相片放在她的床头柜上。

    方竹并不意外，且异常关心案件的进展。

    何之轩将资料整理妥当，为方竹掖好被子，拉灭了灯，出了房间。

    夜里，方竹躺在何之轩的床上想，她躺在床上，占了他的床，他就睡在客厅里，离这里一墙之隔，他们又回到了同一屋檐下的最初岁月。想着，她的心安稳下来。

    方竹把头垂得很低，说：“就在那些文件里，写好的稿子都已经交给老莫了，他应该交给瞀方的，卷首标着xx的两个文件夹是我收集的原始资料，可以交给瞀方。”她心中一凛，又说，“其中有关于晓晓的。”她把声音放低，“我知道你们都不想晓晓的事情被太多的人知道，让她走得有点尊严。所以，那些资料……”

    方竹低声道：“谢谢你。”

    她对老莫另择话题：“这回受这么重的伤，是我大意了。以前做过比这回更凶险的报道，也没出这么大类子，给领导添麻烦了。”

    吃完了饭，何之轩就开始用公司的笔记本工作。他给方竹买了床上桌，下载好很多电视剧存在她的笔记本电脑里，包姐会及时地放给她看。

    她甚至是用怀念的心来度过和他在同一间屋子里的每一天。

    何之轩问：“旧的手机就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已经不能用了。”

    于是，方竹并不会太过放任自己同何之轩交流。

    老莫劝她：“既然已经休息了就好好休息。小何帮你请了三个月的病假。你这手上的伤看起来是得养几个月才能好利索。”

    再这样下去，她又会开始依赖。这是不堪设想的结果。

    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

    真是三分汗颜、三分心酸和三分惆怅，照得自己无比惭愧。方竹久久不能言语。

    母亲每日含笑看着方竹。方竹会对着母亲的相片默念：“妈妈，我又要他照顾了，好像这几年我进步得没有他那么多，再过一阵我自己单独过的话，又要个独立适应的过程了。”

    自她经历过，她深知这个独立适应的过程有多艰难。

    方竹拼命摇头。

    然后，地就安然入睡了。

    他转过她的电脑，换了一部周星驰演的《唐伯虎点秋香》放起来。

    方竹想，你一直能说到我的心里去，了解我、懂得我，让我醍醐灌顶，让我如沐春风，隔了这些年依旧如此。再这样想下去，她的心防不堪设想。

    方竹的矛盾是，自己全凭一副蛮勇去爱，却从来无法把爱的方向看清楚。这些都是不能宣之于口，甚至不愿意去深想的。

    对她可以算是无微不至了。

    但是，何之轩会天天准时下班，回到家先给包姐搭一把下手，把晚饭做好。菜单是前一日他同包姐商议好了的，四菜一汤，营养均衡。

    他用着有礼有节的礼貌态度，又是客气得生分的。

    为什么又要重复来时同样的路？当她已经放弃，他又会给她一线希望，让她无法轻易放弃。

    真遗憾，她至此时此刻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在乎他的一言一行，他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她放进心内揣摩。

    正在整理资料的何之轩把头抬起来：“你有权利决定怎么做。这是你对晓晓的责任，和其他人无关。”他温和地笑了笑，“晓晓一直很听你的话。”

    包妲协助方竹在卧室吃饭，何之轩会独自在厨房用餐。

    包姐毕竞是四十岁的女人，不经意就把些许唠叨漏了出来：“何先生虽然不是上海男人，倒是比大部分上海男人细心。”

    方竹突然想到，父亲虽然是上海男人，却不如大多数男人细心。她又开始想念母寒。一个人的岁月里，她习惯想念母亲。

    在何之轩将资料交付警方以后，老莫又同方竹电话沟通过几回案件进展。

    老莫咳嗽几声，讲：“小方啊，那时候那些事没出娄子不一定是运气好。很多人关心你，你是个聪明人，心里应该清爽，你经历的那些事情、那些危险是谁帮你渡过的。这回你借着养伤好好定定心想想，想想过去，想想将来，想想你的家人，一个人过曰子是很寂寞的，一个寂寞的人就会有缺失的遗憾，表面上好像逃离了樊笼，但这是一种无所适从的可怜。而且你还让别人跟你一样寂寞，一样有缺失的遗憾，这样好不好呢？按理说这些话我这个外人是不合适说的，但是年轻人看事情看不透，前辈提个醒是应该的。你说对吧？”

    她在房内心不在焉地看一部tvb老剧，叫做《我的野蛮婆婆》。情节很轻松，讲的是婆媳矛盾。她发觉真不该看这样题材的电视剧，但又忍不住一路看下去，看到大结局，一路矛盾不断的婆婆和媳妇握手言和。戏里戏外都应该开心的，她却落下眼泪，手又不方便，只得笨拙地往脸上蹭。

    一边补习，一边留意客厅里他的动静。